沧爵国昭帝二十九年,正月初八。峣山郡王方绶奉命进京面圣,替峣河周边遭遇水灾的百姓呈上万民伞,歌颂的却不是地方官的政绩,而是为了表达百姓们对昭帝和前去赈灾的休泽王的敬仰之情。
昭帝接到百里加急传入京中的奏章,原本龙颜大悦并特别吩咐让二王爷方连城代表他出城迎接,谁料峣山王的车驾来到帝都梁城郊外的落雁山时,却被一群匪徒阻截。万幸峣山王手下家将精兵以一当十,拼死护卫住不甚受伤的峣山王,这才将匪徒们捉拿起来。那伙匪徒想来在山中度日艰辛,没有留意峣山王的车上有府衙的标志,慌不择路地招惹了官差,非但没能如愿抢劫到金银,反而被捆绑起来、押解进京。
听闻峣山王在城外遇到山贼还受了重伤,昭帝担心峣山王的伤势,特命太医院提点易青邢的弟子、休泽王方临渊代为照料峣山王,越过负责刑部的二王爷方连城,反而将被捕的匪徒交由四王爷方景晖来审理。
方桦虽然面上没有表露,然而京城中谁人不知,过年之前带兵一举荡平落雁山狼牙寨山贼的是二王爷的岳丈英国公刘骁,陛下这才削减了城外巡逻的兵力。如今才不过安宁了十几天,竟有传出了山贼打劫的消息,还胆大包天的想要抢劫宗室子弟,陛下面子里子都过不去,自然是龙颜大怒,害得官员们的年节假期也跟着缩短了七八天,只好回到衙门中拎着小心办差。
而奉旨住在休泽王府安心养伤的方绶,日子过的却是无比舒服。
“阿殷阿殷,我今晚想吃你上次做给七殿下的那个鸡酱纱面来下酒!”休泽王府的后院里,传闻中“身负重伤”的峣山王方绶正跟在凤殷然的屁股后面碎碎念,“我可是伤员哎,连陛下都要我吃好喝好以便早日康复,你不会连陛下的话都不听吧?”
休泽王府中的下人得过管事的吩咐,对凤殷然是荣韶国望舒侯的事情不敢妄加议论,而方绶来的时日尚短,故而还不知晓他曾经想要聘为厨子的阿殷,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我说郡王爷,哪有人英勇杀敌挨了两刀,还能活蹦乱跳每天大鱼大肉享尽美酒佳肴的?”凤殷然终于在书架上寻了本没看过的游记,绕开站在他身后的方绶,拿着书到暖炉边坐了下来,“再说府中厨娘杂役都可供郡王爷你差使,想要吃上一碗面,又有何难?”
方绶摸了摸鼻子,纵使他脸皮再厚,到底也听得出凤殷然话中浓浓的拒绝之意。“那些个愚笨的下人,哪里有阿殷你的手艺好呢?你当初在峣山城做给七殿下的那碗鸡酱纱面啊,光是闻着香味,就能让人垂涎三尺了!”他说着施施然坐上凤殷然对面的椅子,自顾自地拿了茶水来喝,全然不晓得客套和自持,“要我说啊,阿殷你若是有朝一日不做幕僚了,大可以开个菜馆,以你的手艺啊,保管你客似云来、日进斗金。”
幕僚?原来在方绶眼中,自己这终日懒散的模样,也能算上临渊的幕僚。凤殷然听着摇了摇头,却是笑而不语,只翻着手里的书册,似是专心看起书来。
方绶望着凤殷然如玉雕似的侧脸,此次进京第一个让他震惊失色的人,便是摘下了帷帽的阿殷。他想着,神情恍惚中倒有些埋怨自己不该口不择言,他本就对阿殷的身份有所猜测,若是他有幸料中,区区幕僚两个字,也确实是太侮辱阿殷了。看来没有阿典在身边帮他管住他这张嘴,只怕他方绶将来得罪了人还是后知后觉的。“阿殷,我方才都是信口胡说的,你没有生气吧?”
好笑地抬眼看了看方绶,凤殷然拈着书页道:“郡王爷这样说话,倒像是给相好的姑娘赔罪一般,信手拈来熟络不已,看来平日里有不少红粉知己等着王爷安抚吧?”
“阿殷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方绶急得搓手,“说起来你和阿典那家伙倒有些相像,伶牙俐齿还让人反驳不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早知道把阿典一起带来给我助阵就好了。”
看方绶说着涨红了脸颊,还真有几分笨嘴拙舌被人欺负到无话可说的窘迫模样。凤殷然瞧着有趣,想起经常被方绶气得跳脚大骂的宋典,不禁笑了起来。“好像我真能欺负了你似的。”
方绶却像当了真,起身就往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扑了过去。“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写信把阿典叫过来帮忙。单单一个你,我就奈何不了,若是再加上七殿下,光说就要说死我了!”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正说笑的两人齐齐抬头往门口望去,却见刚下了午朝从宫里回来的方临渊走了进来,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脱掉,想来是宫中出了什么要紧事。“咱们的峣山王思念宋典大人都快急出病了,你好歹想想法子,早点调了宋大人回京,一解郡王爷的相思之苦才是。”凤殷然说话间揶揄地看了方绶一眼,只当没瞧见方绶暴跳如雷的样子,一边转身倒了热茶给方临渊暖手,“怎么样,宫里的情形可还平静?听说你那位四皇兄将这次山贼重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连京畿周边几个军营都惊动了,可查出了什么来?”
方临渊净了手喝了热茶,管事已经让大丫鬟舒兰领着人送了家中穿的常服过来,伺候方临渊在套间了换了衣裳,这才出来坐下说话。“那些个被俘的贼匪虽然口口声声说最重义气,但是见了大理寺的诸般刑具,就渐渐磨掉了胆量,已经招认年前之所以藏匿起来,假装山寨被毁是受了一位大人的收买。”方临渊如今还没有正经的官职在身上,去上朝也不过应个景罢了,比不得四王爷方景晖,为了这次英国公的案子,煞费苦心的准备了许久。
“不知是谁将告密的书信,透过大理寺送到了四皇兄手里,请他为京畿军营里被克扣了军饷的兵士们做主伸冤。”兵部本来是归四王爷方景晖掌管的,不过上个月里英国公请旨去剿匪,这才负责了一个月的粮饷和军士的调动。英国公到底是垂垂老矣,竟没想到自己落入了方景晖早就设好的圈套之中。“私用粮饷的事情坐实,英国公百口莫辩,已经被打入天牢,听候父皇发落。就连替其求情的二皇兄都受了父皇的斥责,卸去了之前刑部的差事。”
要不是假装受伤,这出好戏,方绶定然也是要进宫看上一看的。“四王爷查案办事倒真是干净利索。我初八那天晚上才把山贼送进京,今天不过正月十三,他竟已经把事情调查了个水落石出,难免让人怀疑这是有意栽赃。”方绶说着,见凤殷然笑着看他,不禁撇嘴道:“怎么,还不准我聪明一回了?我只是不明白,四王爷既然已经筹划了这么久,又何必这么急于要扳倒英国公和他背后的二王爷呢?不怕着了表象么?”
“你这话倒是没错,也许,四皇兄还有别的筹谋……”方临渊略一沉吟,拿指尖点了点桌面,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英国公的案子看起来是结了,可是狼牙寨的山贼还没料理干净,四皇兄也许是想趁此机会,领兵出城前去镇压。他以前虽在兵部,却没有虎符在手,调动不了京畿营里的兵卒。”
虎符……调兵……方临渊想着,伸手才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木字,对面的凤殷然便替他在木的外面加了个口字。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已然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倒让一旁的方绶一头雾水,“困?你们别光笑啊,这个字和咱们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见他着急,凤殷然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着说道:“你也别急,我们猜想的对不对,几天之内就要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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