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之后胤帝忽然晕厥,吓得皇宫上下都失了分寸。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一股脑地赶到了纾颜荣的寝宫里看诊,得到消息的妃嫔们也全都巴巴赶了过来,守在屋外心里说不出的忐忑不安。
众太医们又是煎药又是施针的忙活了小半天,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纾颜荣才悠悠醒转过来,仿佛精神抖擞,实则太医们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却只敢让皇帝好生养病,转身逃也似地便退了个干净,留下皇贵妃方竹一人在内室照料。
那些太医们出去没一会儿,大殿里守着的妃嫔们便有人嘤嘤地哭了起来,传进内室时声音很小,但是听在纾颜荣耳朵里却好像催命符一般。眼见方竹端着药碗走了过来,纾颜荣火气稍稍小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哼道:“朕还没死呢,让她们都回各自宫里待着去。”
妆容华美的皇贵妃闻言只是笑了笑,舀了一勺药汤吹凉了喂到纾颜荣的嘴里,待他喝下小半碗后,才徐徐说道:“她们都明白陛下大限将至,现在哭,不过是哭自己的命苦罢了。”
纾颜荣一愣,随即艰难地睁大眼睛看过去,方竹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目,和平时婉约柔和的模样大相径庭。有些疑惑又有些惊怒,纾颜荣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突然发不出半点声音,不禁惊疑地瞪着方竹。
见纾颜荣大张着嘴却不说话,方竹叹了口气,随手将药碗放在了一旁,“臣妾一直忘了告诉皇上,臣妾不叫方竹,原本也不是这个模样。”她说着拿勺子搅了搅碗里剩下的药底子,将那点残渣倒到了一旁的帕子上,面上的笑容纯良安详,“臣妾以前闺名叫做洛珊,沈洛珊。皇上觉得好听么?这可是臣妾的祖父,您的太傅沈浩延亲自取的哦。”
将沈家满门抄斩的旨意是纾颜荣亲手所下,他又如何能忘。瞧着沈洛珊横眉冷目笑得恶毒,纾颜荣只觉喉咙像被这一口气堵着,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他伸手想去抓沈洛珊的手,却被她嫌恶地避开了。“陛下用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沈氏一族百余条性命一夜杀尽,午夜梦回的时候,就没害怕过那些冤魂会来向你索命么?”见纾颜荣指着她手哆嗦个不停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来,额间也现出汗来,沈洛珊娇嗔一声,忙从怀中拿出帕子,温柔地替他擦了擦汗,嘴里却说道:“若不是陛下迷恋的凤竹早亡,臣妾也不会有这个机会,用她的脸来迷惑皇上。也多亏了凤竹的这张脸,陛下从未怀疑过臣妾,连臣妾喂你吃下慢性毒药,也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来人!……来人……”使出浑身的力气呼喊而出的求救听起来却像是呻吟,纾颜荣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想要从虚空中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冷冷看着他这副模样,沈洛珊退开半步,仿佛怕沾染了晦气,“外面的侍卫和宫女都被臣妾遣走了,陛下不是最喜欢臣妾来服侍您么,就让臣妾送您最后一程,也好尽尽本分。”她说着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迎着纾颜荣的怒目,半点也不惊慌,“忘了告诉陛下,打从一开始,臣妾就没想过要给你繁衍子嗣。”她抬起头,望着纾颜荣,一字一顿,“不瞒您说,进宫在您身边的每时每刻,都教我觉得比死还难熬。不过,”沈洛珊忽而开心地笑了起来,“总算是熬过来了。”
见纾颜荣活似一条离了水的鱼,不停地喘着粗气,沈洛珊怔怔地愣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太子被臣妾激怒推了臣妾一把,害得臣妾小产没了孩子,这些都是臣妾一早算计好的,在见到太子之前,臣妾就已经把那一碗堕胎药喝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嫌纾颜荣还不够恼怒,沈洛珊拂了拂衣襟笑得分外灿烂,“到了这个时候,您也该猜到,太子殿下根本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臣妾派人在他的吃食里兑了毒药,活活地痛死了他!”
“你!你这个贱人……”怒极攻心纾颜荣伸手想要去抓沈洛珊,却眼前一黑从床榻上滚到了地上。他拼命地伸出手去,喉咙一甜吐出一大口血来。“朕要将你千刀万剐……”
对他的怒吼充耳不闻,沈洛珊从袖袋里掏出一卷圣旨,径自走到御座前拿起了玉玺。“陛下害怕自己驾崩之后,这江山后继无人。特命臣妾将晋阳王世子纾颜流风认作义子,替陛下执掌江山。而晋阳王封为摄政王辅佐朝政,臣妾则贵为太后,协理六宫。这样的安排,陛下可还满意?”
“原来你与老三里外勾结……”纾颜荣此时已经分不清心中是怒还是悲,想他半生为了荣韶国费尽心血,没想到残害手足抢来的这个皇位,却害得他失去了此生挚爱,又落得个老来无子,任人欺压的结局。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也不知是毒药发作,还是被沈洛珊言语所激。纾颜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奋力往门口爬去,却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挣扎着抓住那青色的衣摆,纾颜荣惶急地抬头看去,一面哀求道:“快救救朕!快……”然而看清来人的面容,纾颜荣手一僵,险些背过气去,眼中的阴暗瞬间被求生的欲望所取代,“望舒侯!救朕!快救朕!”
瞧着纾颜荣狼狈不堪的模样,凤殷然心中尽是悲凉。若不是纾颜荣以姐姐和他的性命威胁,父亲也不会自尽求全。而若不是纾颜荣逼死了父亲,姐姐也不会愤而自尽,还带走了年仅六岁的盼儿。一夕之间,带给他亲情温暖的凤家家破人亡,他好不容易被亲情填补圆满的心,瞬间被挖空,痛得面目全非。而这一切,全是拜纾颜荣所赐!“陛下似乎,求错了人。”冷冷地从纾颜荣手里拽出自己的衣摆,凤殷然冲他展颜一笑,侧身往沈洛珊身旁走去。“本侯此来,不过是想替礼部问问皇贵妃娘娘,国丧和新君登基,可否开始着手准备了。”
“有劳侯爷了。”沈洛珊回他一笑,毫无避忌地把那卷刚盖上印玺的圣旨递到凤殷然的手中。迈着轻盈地步伐来到纾颜荣的面前,沈洛珊伏在他耳畔,轻声说道:“陛下莫怕,臣妾已经向灵界的术士求来了最好的符咒,可以将您的魂魄禁锢在皇陵,亲眼看着臣妾如何覆灭荣韶。”她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天真烂漫,眼中的怨毒却深不可测,“永生永世不能投胎,看来陛下就算来世,也没法与你心爱的凤竹重逢了……”
纾颜荣拼命往前爬着,那扇房门明明近在咫尺,却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听到沈洛珊诅咒般的低语,纾颜荣怒极攻心,又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却是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见他真的死透了,沈洛珊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为了给沈家报仇,她和沈湖瑛姐妹俩,一个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一个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到头来,除了能够告慰亡灵,她们又得到了什么呢……轻轻替纾颜荣阖上双眼,沈洛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回头对站在一旁发呆的凤殷然道:“宣读遗旨的事情,就拜托侯爷了。”
“你我各取所需罢了,不必言谢。”望着那张与自己几分相像的脸梨花带雨的模样,凤殷然心中一阵烦躁,翻找出纾颜荣的私印,拎着那道沈洛珊伪造的圣旨,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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