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帝二十四年壬戌月甲子日,宜:纳采、入宅、会见亲友,忌:开市、订盟、出行、嫁娶。
虽然旧黄历上这样写着,但是在这个沧爵、琅弗两国到访的重大日子里,一向连黄历都懒得翻的国师凌晏,是绝对不会说什么“今天日子不好大家换一天吧”诸如此类的话的。
而此时,荣韶国巍峨的朱红宫门前,来访的两国使节团很是凑巧的碰了面。因为一路几次偶遇,代表沧爵国出使的大皇子方庭梧,和代表琅弗国出使的六王爷秋池已经私下见过几次。虽然以两国不咸不淡的邦交,这两位之间也互相不是很在意对方,但是基本的礼节却是不能废的。
方庭梧在马车里率先掀开了窗帘,对几乎是与他并排而行的琅弗国马车招呼道:“六王爷。”
立刻响应的秋池也撩起帘子回望回去,“方殿下。”
虽然彼此脸上都挂着虚情假意的礼貌微笑,方庭梧却似早已深谙此道,完全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这一路长途跋涉,路上委实辛苦。我这又有个待嫁的娇弱皇妹需要照顾,之前多谢六王爷同行看顾。”
听他随口胡说眼睛也不眨一下,秋池也不道破,只是顺着他说道:“方殿下客气了。”他们两国忌惮荣韶的势力,却又对彼此无法放心结交联盟,三国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微妙到极为脆弱。“说起方殿下这位皇妹,”秋池说着去看沧爵国车队后面装饰着红纱的华贵马车,和跟在后面的丰厚嫁妆。“恕本王愚笨,你的这位父皇,一面把自己的儿子送给荣韶做质子,一面又把自己的义女嫁进荣韶的**,想要做胤帝的岳丈,也不怕被胤帝回绝之后失了颜面。”
秋池“好心”提醒,方庭梧却是全不领情。“不会不会,我这个皇妹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定然会让胤帝爱重非常。”见自己的自信满满不被秋池接纳,方庭梧不由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来,“六王爷可曾见过荣韶的那位望舒侯。”
好端端的,扯起旁人来作甚?秋池心中微有些不痛快,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摇头道:“只听说过些传言,真容倒是不曾得见。”
“不瞒六王爷,我也只是见过那位望舒侯的画像而已。虽是个男儿身,却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似乎已经可以预想到一会儿宴会上的热闹景象,方庭梧很舒心畅快的笑了起来,“而我这位皇妹,比起那位望舒侯来,可谓不分伯仲。”
被他一番乱七八糟的言论绕的心头厌烦,秋池挑了挑眉,却是一笑:“如此说来,一会儿有机会,本王一定要与荣韶这位声名远播的望舒侯,好好结交一下了。”
方庭梧点头回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倒是不再絮叨不停。两国的车队在进入皇宫之后被分别送去休息,等待晚上宴会上,胤帝的接见。于是沧爵国与琅弗国看似亲切友好的会晤,便暂时告一段落。
这一段插曲,被无端提及的望舒侯凤殷然自然是不知道的。碍于苏芊芊要求想来宫中看热闹,无奈的凤殷然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好一顿劝说得了她承诺必然安分守己之后,才提前把她送到姐姐凤茗妍那里适应几天。虽是昨夜宿在了邀仙坛那里,今日陪着倍受关注的方临渊同时出席却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趁着宫中上下一片忙乱,凤殷然离了邀仙坛便径自往姐姐的宫苑来了。
谁知走到门口,便与迎面走出来的苏芊芊碰了个正着。因为待在宫里的名目不清不楚,苏芊芊只得扮作宫婢跟在皇后娘娘的身边。此时她便穿了一身普通的宫女衣裳,但是胜在年少貌美、窈窕娉婷,就是站在一堆宫婢之中,只怕也是极为出挑的。一直拿她当亲生妹妹一样疼宠的凤殷然见她嘟着嘴似乎不太开心,左右闲来无事,也不急着去拜见姐姐,拦了她道:“芊芊。”
醒过神来的苏芊芊一看到他,立时忘了生气,“然然,你可来了!”她奔过来想给凤殷然一个拥抱,旋即醒悟过来时间地点都不太对,只好讪讪收回手臂,“我好想你。”
“傻丫头。”凤殷然摘了朵极衬她衣裙颜色的小花给她别在发髻上,只觉这些年来哄着姐姐家的盼儿公主养成了习惯,如今对芊芊居然也有些对小辈的疼爱姿态。“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可是这宫里没你想象的好玩,那散席之后就跟我回去罢。”
闻言苏芊芊却一径摇头,“不行不行,茗妍姐姐贵为皇后,为人却极温柔宽和,我还没在她身边待够呢,然然你且容我再多玩两天。”见凤殷然表情早有松动,芊芊便挑开话题说道:“我心烦倒是因为另一桩事。”她说着拉凤殷然一起往宫苑里头走去,隐在回廊的柱子后面远远地指着一个正在打理花草的宫娥道:“然然你看,那个宫女叫翠荻。我这几日跟她住在一处,见她面带忧愁不知遇到了什么样的难事,偏生如何套她的话都不肯说,左猜右想的搞得我自己好生无趣。真是烦死人了。”
没想到芊芊还有这种八卦体质,凤殷然不由哑然失笑,“就这么点小事,我帮你问问她好了。”
“你来问?”苏芊芊瞪圆了眼睛看他,“可是这说起来可是人家的私事,人家不肯说,你总不能拿什么主子的架子压她吧,怪不好的。”
“想知道人家的秘密还不被她察觉?”待芊芊忙不迭点头,凤殷然便笑了起来,“你想得倒美,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苏芊芊一副不可能的看笑话表情,凤殷然也不辩解,只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朝那个唤作翠荻的宫女招了招手:“翠荻,你且过来。”
在皇**里当差的,哪一个能不识得国舅望舒侯的,翠荻突然被凤殷然点了名,生怕是自己出了什么错漏,连忙惴惴不安地赶到近前,怯生生的问道:“给侯爷请安,侯爷有何吩咐?”
双眼中暗红色光芒微微闪动,凤殷然本就有意在苏芊芊面前显露惑心术的功夫,如今做来便分外行云流水。“翠荻,你心中有何烦忧。”
旁边看着的苏芊芊瞧着那翠荻迷迷瞪瞪的因为凤殷然的一句话就絮絮叨叨地把家里的事情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倒比那些现代魔术震撼多了。她眼睁睁瞅着凤殷然听完之后又对那翠荻说了句:“把方才的事情都忘了,去罢。”那翠荻便回到花坛边继续手上的活动,仿佛刚才几分钟时间内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由更为吃惊。当下吃吃问道:“然、然然,你这是催眠术么?”
“差不多吧。”想起已逝的琉音,凤殷然眸光暗了暗,面对芊芊一脸求知欲的探询,却又笑了起来。“这个叫惑心术,运用得当便能操控人心、摆布他人。”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苏芊芊一时心思转换,面上笑得依旧天真烂漫,“反正离开席的时间还早,不如我们拜见了茗妍姐姐之后,便去陪小盼儿玩吧。你刚刚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等下我去做几个好吃的犒劳你,好不好?”
知她不过一时兴起关心那翠荻的心事,此时想起其他事情便立刻抛到了一边,凤殷然不甚在意地把这件事自动遗忘在脑后,只任由苏芊芊继续聒噪着拖着他一起往内殿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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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彰显荣韶上下对沧爵国、琅弗国来使的尊敬和对这次结盟的重视,胤帝特别挑选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纾颜氏皇族作陪,又命宫中伶人一早排练了新的歌舞以供众人赏玩。
随父亲凤桐坐在阶下首位的凤殷然一面敷衍着身旁攀谈的大臣,目光却身不由己地追逐着方临渊,看他一路穿过大殿,走到坐在胤帝左侧的沧爵国大皇子身边。虽然是走在一众王公大臣、世家子弟之间,凤殷然却觉只方临渊一人当得起芝兰玉树的贵公子之名,即便是在这样隆重盛大的宴会中,在这些华冠美服的权贵皇裔之间,依然风姿卓绝,令人瞩目。
不知方庭梧和胤帝说了些什么,方临渊礼貌的笑了起来,笑容恰到好处却透着十足的客气。凤殷然远远瞧着,总觉得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又带了几分焦虑和忧心,如果说是在担忧自己未来何去何从,那完全是没有必要的。难道短短的一日之间,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并不知道但又能令临渊十分头痛的事情么?
凤殷然正胡乱猜想着,却突然惊觉到两道试探审视的目光,略一抬眼,正望见肆意打量他的方庭梧和秋池,心下不由微有些恼怒,脸上却扯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朝座上的两尊大神点了点头,随即错开目光,仿佛忽然之间对那些伶人的歌舞有了极大的兴趣。
被安排在胤帝右下的秋池此时心中却有些疑惑和惊艳,今日早些时候方庭梧没头没脑的对他提起望舒侯凤殷然的时候,他便犹如堕入一团迷雾之中,现下终于得见凤殷然的真容,瞧了他那张教人忍不住胡思乱想的脸之后,更是一头雾水。这样一个姿容出众的年少侯爷,又是皇后的胞弟、丞相的独子,与沧爵国的一个和亲公主又能扯上什么关系。他心中揣测,目光却忍不住总往凤殷然的身上看去,要说他身为琅弗国的王孙贵胄,什么样的绝代佳人不曾见过,却如何会对一个男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是凤殷然除了那张美得勾魂夺魄的脸外,他那一双透着淡淡红光的漂亮凤眸,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光华璀璨,映衬得他整个人都分外夺目耀眼,引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方庭梧早把秋池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其实他也一样,虽然是早就见过凤殷然的画像,却在看到他本人时,还是禁不住赞叹。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邻座的七皇弟方临渊,转头朝胤帝纾颜荣拱手说道:“陛下,我父皇有感于两国百姓征战之苦,对这次和谈之盟的成功可谓日夜期盼。为了表示我沧爵上下的心意,父皇愿意把最为疼爱的公主燕燕送来服侍陛下,愿荣韶与我沧爵和平共处、永结秦晋之好。”
胤帝的眉头几不可查的一跳,早听闻方桦有意送个女人填入他的**,却没想到他居然最后会搞了个公主送过来,论起辈分来,自己岂不是要低方桦一截?因为心中不快,胤帝便没有立刻接话,只听得方庭梧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这位皇妹虽然不敢说天下无双,却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陛下何不传召她来见一见,再做定夺?”
见了长相再定夺,岂不是说明自己是个以貌取人的昏聩色鬼?尽管对方庭梧的指手画脚心存厌恶,胤帝仍是耐住了性子,点头对身边的内侍道:“传沧爵国的燕燕公主进殿一叙吧。”
太监的唱旨声传了下去,大殿里立刻静了下来,一众大臣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那个迈着莲步缓缓走入的沧爵公主身上。因是为了和亲而来,这位公主着了一袭大红色的喜服,金色的华丽头饰与衣服上金线绣的纹饰交相辉映,闪耀华贵。只见她头上蒙着一块红色的薄纱,容貌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但是却没有人会怀疑她的美丽。凤殷然觉得眼前慢慢走过的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举止动作和那看不真切的容貌,都透露着熟悉的感觉,却没发现身边的父亲凤桐,早已变了脸色。
同样大惊失色的还有高坐阶上的胤帝纾颜荣,呆呆地看着公主燕燕一步步走上台阶,徐徐掀起遮面的红纱,露出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来,纾颜荣几乎是用尽心力才遏制住自己想要起身抱住眼前女子的冲动,咬牙说道:“你就是沧爵国的公主燕燕?”
立在胤帝面前的女子微微笑了起来,似一泓清水般温柔和顺,她仪态万千地向纾颜荣俯身一礼,轻声说道:“回陛下,燕燕乃是父皇为我取的封号。小女闺名得一竹字,绿竹如娑的竹。”
如同被惊雷劈中般,纾颜荣死死抓紧龙椅的扶手,这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而和其他王公大臣一样坐在台阶之下的凤殷然,除了觉得这个公主的声音也有些熟稔之外,倒没有看出纾颜荣的面色变化。因为那位燕燕公主面朝着胤帝,又在台阶之上,凤殷然并无缘得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却不料阶上的皇后、太子以及那琅弗国的秋池,居然都一脸震惊的望着自己,仿佛见了鬼一样。
明明是沧爵国进献公主,姐姐、屏羽和那个琅弗六王爷这样瞧着自己做什么,难不成这个公主哪里和自己长得相像?脑中灵光乍现,凤殷然想起这个公主闺名是个竹字,倏地回想起在忆竹苑竹林里见过的那个幻象——他个姑姑、为胤帝诞下太子纾颜屏羽的凤家女儿凤竹!想起那个与自己有九分相似早逝的苦命女子,和眼前这个偏偏闺名也是竹字的沧爵国公主,凤殷然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他不禁朝方临渊看去,正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心下便渐渐有些放松。临渊之前对他说过来荣韶之前方桦还没有认下这个干女儿做公主,即便见过也不过是没长成的小孩子,自己何必胡乱揣测伤了二人的情分。只不过除了父亲凤桐、师父凌晏和纾颜荣本人,又能有几个人清楚凤竹的往事,而那日在竹林里,临渊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大殿上一瞬间的诡异气氛,大部分朝臣还没有发觉。早就猜到那燕燕公主肖似妹妹凤竹的凤桐连忙起身,朝胤帝一礼笑道:“陛下,沧爵使节远来舟车劳顿,公主身子娇弱,又尚未举行册封大典入主**,于情于理都不必在此作陪。想来若是劳累了公主,方殿下也是心疼的。”
回过神来的纾颜荣哪里听不出来凤桐的提醒,当即大笑着站起身来,亲自为燕燕公主重新蒙上纱巾,招来宫婢服侍她离席,“倒是朕思虑不周了,委屈公主先到栖梧宫好生休息,朕之后再来看望你。”
“多谢陛下。”燕燕公主又是一福,这才扶着宫婢的手,拖着迤逦的嫁衣裙摆,朝殿外走去。路过凤殷然身边的时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面纱后的那双眼眸在凤殷然脸上稍作停留,便又不着痕迹地挪了开去。
望着那个纤弱妖娆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外,不光是座上的胤帝纾颜荣,就连他身边的皇后、太子和下首的凤桐、凤殷然俱都有些食不知味、兴致索然。坐在高处的琅弗国六王爷秋池哪里看不分明,端起美酒脸上笑意更浓。虽说那位燕燕公主顶着一张和望舒侯九分相似的面容,但是比起望舒侯来,总是让人觉得少了些诱人沉醉的魅力。而他瞧着胤帝不同寻常的表现,居然还对那个与自己小舅子长得有些像的公主很是喜欢在意……目光扫过对面正努力克制着笑意的方庭梧,秋池朝凤殷然的方向遥遥举杯,这么有趣的热闹,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来凑上一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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