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殷然前世虽然是个孤儿,小时候和少素翾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曾听一个义工阿姨说起过一首民谣,直到现在,他仍大致记得歌词是: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白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
人的记忆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刻意去背诵的东西到后来反而印象越来越模糊,反而是不经意听到的词句会印在心里,即便过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翻找出来还能历历在目。
这些偶尔的矫情,凤殷然不过想想而已,但那民谣,凤殷然却在返京的路上当笑话说给方临渊听了,惹得那云头仙人一般钟灵毓秀的凤子龙孙哈哈大笑,风度仪态什么的都抛在了脑后。还很是认真的与他探讨了一下回京时能不能赶上祭灶王爷的日子。
车轮辘辘前行,虽然车上的两人都不很情愿,然而不知不觉间,京城的城门还是渐渐出现在了眼前。
到方临渊启程归来那日,峣河附近的百姓基本都领到了御寒的物资和赈济的钱粮,待到明年开春以后,方绶等人也会主持着帮助受灾严重的几个村镇着手重建屋舍。彻查堤坝坍塌原因的线索最后还是牵扯到了工部官员贪墨,工部尚书被降职,两个侍郎被革职,连带着监管工部不力的八皇子方鹤轩也受了皇帝方桦的斥责,卸了工部的差事,待在自己府里反省。
赈灾之事、查案之事全部落幕,除却损失了一个五王爷方宜桢,倒也还算圆满。圣心难测的帝王迎回了五儿子的棺椁,嘉奖他恪尽职守、因公殉职将人风光葬了,对陈贵妃一家也是好一番赏赐抚慰。转头却给七王爷方临渊授了封号,颁了旨意写入宗谱,就唤作休泽王。
在路上接了圣旨,方临渊瞅着休泽二字看了良久,终是置之一笑,命人好生把旨意收了起来。休泽休泽,休为停歇,泽乃恩典,父皇一生算计,便是给他随手写个封号,也要让他记得自己想有出头之日,必须先有他方桦给的不歇恩泽。如斯筹谋,倒是分毫没有痛失爱子的悲哀。此时若换做方临渊的其他几个兄弟,怕是要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伤来,可惜方临渊本就没奢望过帝王真情,自然也就没有失望。
峣河一行,方临渊这个原本寂寂无名的归国质子,一夜之间成了沧爵国里的风云人物。峣河百姓感念他赈灾救济的救命之恩,清流官员感叹他检举贪墨的雷霆手段,书生学士感慨他得鹤老评为魏晋遗风,便是那些本不看好他的官员和宗亲,见到陛下亲封他为休泽王,也不得不对他的身价地位重新估量一番。如今他的车架还未回城,已有无数听闻他声名的高门贵女,排着队想要一睹他的风姿,盼着能得他青眼,嫁入王府才好。便是有那自矜身份的,也翘首企盼着能在除夕宫宴里同七殿下说上一句话。
没想到轸宿巴巴的把这些消息承到自己面前,凤殷然翻着那厚厚一沓纸笺,品了半天才发现轸宿似有让自己早些知晓早作打算的意味。有了前次郭太师家凝冬小姐的事情摆在那里,凤殷然这回反而心态平和许多,只把那堆情报笑盈盈的推到方临渊的眼前,便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那随性自在的表现,反倒是让七殿下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日夜。最后还是凤小侯爷“大度宽容”,亲自解释了几句,才将这事揭了过去。
腊月二十二日夜里,伴随着小年夜的临近,休泽王一行终于风尘仆仆地进了京城。方临渊本就是算好时间进城,宫门既然已经落锁下钥,他也就不必急于进宫回报,只等明日早朝之后去向方桦谢恩即可。这一路走走停停,虽不像去时那般辛苦,但是依着方临渊的意思,今夜终于归府,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殷然,都该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才好。却没想到方临渊才沐浴更衣出来,便有下人前来通报,四王爷方景晖与六公主方梓晴联袂而来,已在主厅中等候多时。
同四王爷一母同胞的六公主,凤殷然之前见过一面,却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巧合,多少是人为。至于四王爷方景晖,他倒是听轸宿提起过几次,到底是一心要辅佐方临渊登基为帝,还是心机深重、暗藏杀机,凤殷然却是不好立刻就下定论。
“两位殿下和咱们王爷都是贤妃娘娘养大的,果然情分深厚。”那报信的小厮瞧着方临渊面色尚好,笑着凑趣道。方临渊闻言多看了他一眼,嘴角翘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是深厚一些。”他说着朝管事递了个眼神,让他把那小厮带了下去。不论是哪一方的塞进来的下人,既然蹦跶到他眼前了,方临渊自然不肯容忍。若是聪明些还好,这种没有头脑的笨蛋,他从来不屑于理会。
“你先回房休息,我去瞧一瞧就回去。”方临渊说着把凤殷然推回屋子里去,夜深风寒,殷然头发还半湿着,他哪里舍得他跟着出去受冻。“若是困了,就先吃些饭食,早早睡吧,不必等我。”
听他言谈之间,说的仿佛至亲夫妻一般,凤殷然脸上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咬了咬嘴唇却没反驳,扭头回屋里去了。替他仔细关好房门,方临渊这才亲自撑起油纸伞,顶着风雪一路往正厅走去。
虽然回宫向父皇、皇祖母和母妃请了罪,重新担起六公主的身份,方梓晴仍是穿不惯公主府预备的繁琐宫装,即使是来七皇弟这里做客,也还是一身简单大气的骑装打扮,衬得整个人明朗秀丽。“四哥,过不了几日宫中也有宴会。七弟本就是个耳目灵通的,你又何必急着过来报信。”方梓晴说着掏出随身带着的小酒壶,却被方景晖狠狠瞪了一眼,只好讪讪又收了起来。“我已经听你的话回公主府那个大牢笼里去了,你却连我喝酒这么个爱好也要剥夺,也太无情了点吧。”
方景晖见她模样可怜,表情里稍有动容,嘴上却仍是说道:“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喝的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你便是铁了心不想嫁人、不惜自己的名声,好歹也要顾念点自己的身子,顾念一下母妃吧?”
从小起,方梓晴便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又有父皇和母妃宠着,生生长成了皇宫中一个爬树掏蛋、下水捞鱼的混世魔王,唯独只怕两个人,一是她同母所出的四哥方景晖,另一个便是后来养在她母妃身边的七弟方临渊。这两人里,四哥面冷,曾因为一件小事罚她抄了一整本的史书,足足念叨了她一个月有余。而七弟心冷,虽是时刻淡淡笑着,却可以一个目光丢过来便让她不敢出声。她小的时候不懂事,只觉得心有畏惧,但并不明白原因,如今……
方梓晴正想着,一抬头却见已是休泽王的七弟方临渊走了过来。风雪掩映之中,素衣白裳的方临渊脸上笑意清浅,仿佛那春日里花团锦簇的一树繁花,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但却只能望而止步。她以前总觉得七弟面相生得好,后来才发现七弟那一身超然贵气,更是浑然天成。若不是他脸上常常带着笑,旁人怕是等闲不敢靠近。
“七弟,”方梓晴笑着就迎了上去,然而她给方景晖递的眼神,看似随意却仍然没有逃过方临渊的眼睛,“你可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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