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这两日,萧鸿有时会借故来看她,但是阿角总会让英子闭门送客,自己捂在被子里也不愿意喝药。似乎只要病一好,她就必须去见萧鸿。生病的人,总易于心烦,又格外的固执与不讲理,就连掌事姑姑也拿她没辙。
一时间,阁里的姑娘传遍了阿角被一位南宫公子包下后,得宠的事情。连姑姑现在都忌讳她几分,听说,她现在是无法无天,仗着生病也不出来干活。大家都开始好奇这南宫公子究竟是何人,传言是这次御史大人巡扬州随行的一位贵公子。
看过南宫公子样貌的姑娘都说他样貌俊朗非凡。于是,其他的姑娘不免好奇,便拿了南宫公子与虞大夫相较之,结果就是现在姑娘们的话题全围绕在这两人的身上。连在房里休息的阿角,都能听见外面那纷纷的争论声。
这时,英子给她煮好药,端了进来。她看着碗里的那如胆汁的药汤,苍白的小脸皱了皱,便把它搁回了床头桌上。
英子见她又不想喝药,不免有些恼,抓着她的手,就在上面写道:“怎么又不喝药?这样病不会好的!”
阿角从小就喝着药长大,却一直排斥。以前医圣哥哥会想了法子哄她,每次喝了两口就会吐出来,他又不得不重新给她煮了药,强行捏着她的鼻子往嘴里灌。后来,医圣哥哥被迫把草药磨成了粉末,让她随身带着,渐渐地也很少喝苦得要命的汤药了。每次只要喝药,都有人会给她备好桂花糕,劝着,哄着。
记得三年前,染了风寒,一直是玉尚强行嘴对嘴喂着自己喝药,那时她真是服了他,明明那么苦,还能一口一口灌进她嘴里,难道就不觉得恶心?
但,现在想起来,阿角却觉得心里温暖。看了眼那药,听说是虞大夫特制的治风寒的良药,她又端起来,小口抿了抿,青眉儿跟打了结似的:“怎么这么苦!”
记得三年前的药,也与这味儿一样,真是苦到嗓子眼。记得那药还是玉尚亲自给配的。
听她这么说,英子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纸包打开,里面竟是整块香甜的桂花糕。她放到阿角面前,指了指那汤药,又指了指手里的桂花糕,示意她喝了药,就给她吃这个。
“英子妳真是我的知心好姐妹,知道我不喜欢喝药,还给我备了最爱吃的桂花糕!”原本有些不乐意的小脸,顿时绽开笑意。
英子却摆了摆手,将桂花糕放在桌子上,在她手上写道:“不是我给妳准备的,是虞大夫听说妳不喝药,特地让我去街上买给妳的。”
阿角以为自己看错她写的字,不免疑惑:“虞大夫?”英子点头,然后又写道:“虞大夫很关心妳的病情,还特地在药里面放了人参。”
“是么?”阿角也不知怎么的,听了英子这般说,并不觉得高兴:“虞大夫不都是对病人极好的么?”
英子拍了拍她肩,似乎有些同情,写道:“也不知道是妳命好,还是欠了桃花债。”阿角不由愣忪:“桃花债?”
英子早知阿角这朽木是不可雕了,挥了挥手,把药端了放到她手里,起身时示意自己要去干活去了。
英子刚要开门出去,阿角霍地叫住了她:“英子......”
英子回头看她,阿角却欲言又止,拉着嘴角笑了笑:“没事,只是麻烦妳又要帮我干活了。”
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英子拍着胸部,指了指她,然后比着大拇指,笑得绚烂。阿角一眼便瞧出她的意思:妳与我,不是好姐妹么?
见着她出去,阿角才叹气地躺会床上,望着床顶上的藏青花布,她病的第二天,贾冯来看过她一回,并且把英子的卖身契也带来了。
想起刚才英子发自内心的笑靥,阿角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到底该不该把真相告诉英子?可,想到英子那崩溃的样子,阿角如何也狠不下心。或许,过段时间她去洛州见了她哥哥后,亲自问清楚了,说不定心结就能解开。如果,现在突然告诉英子,她很担心她会像上次一样轻生。
侧头往床内侧身,阿角伸手去拿床角上放着的一个玉白瓶子,握在手心温润腻滑,看了眼下面印着两字小楷,又将它搁了回去。
“下次亲自上门道谢再还给他吧。”
几日后,竟是难得的冬雪放晴。阿角已从病床上起来,接替了英子的活,开始打扫庭院。
虞凡给她配的药,吃了三服,便好了大半。原本掌事姑姑不让她再干粗活,怕糙了手。毕竟,她已认定阿角从伺候南宫那日起,就与花语阁卖身的姑娘没两样了。然,阿角却是执意说,自己只是卖艺不卖身,她依旧是干活的丫鬟。掌事姑姑也拗不过她,便也只是口上承认,心里那是八百个想把她当姑娘来使。
再过不到十日,便是冬至,阿角也该满十八岁生辰了。这对于闺阁里待嫁的女子来说,已算是长年。
再说,楼里的姑娘头牌燕水与秋离都比自己要小一岁,这年纪还在这里做着粗活,不免遭人嫌弃。私下也不知挨了多少人白眼,自从她侍候南宫的事情传出去后,一些姑娘竟也当着她的面,道她的是非。
就好比如现下,两个样貌姿色平平的姑娘,就在走廊里对着在院子里扫落叶的阿角指指点点道:“妳看她,真还以为自己是国色天仙,仙女下凡了?窑子里装贞洁,还不是被男人给上了。”
“就是,现在还好意思在这里装矜持,这是故意给谁看的啊?”
“是想着南宫公子过来,看着心疼吧?”
“妳真逗,男人都是一个货色,玩完后谁还记得谁啊?”
“这可不一定,人家可是能装的主,听说与南宫公子好的时候,还闹了病。南宫公子急得跟什么似地,她闭着门还把人家给赶出去了。”
“真有这回事?啧啧啧,她果然厉害。来这里卖艺的姑娘哪个不是最后又失了身,原来她一直等着钓大鱼了。”
“妳吃味了?那妳也装她那样,鼓弄纯情,说不定南宫公子也能看上妳了!”
“去,我喜欢的是虞大夫。”
“妳这骚蹄子,人家虞大夫可看不上妳。我可是听说,秋离与燕水送上门了,都被他......”
阿角实在没心情听再听下去,将装了落叶的筐背在背上,往厨房走去。
自从她病好了以后,便没见着萧鸿,听说前几日城里传出了有人偷运官盐的事儿,想必也是忙得不可开胶,这样倒是让她省了心,不用再去与他纠缠。
不过,该面对的始终是逃不过。阿角也只能自我安慰一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刚把框里的树叶倒到厨房后门外的竹篓里,侧身刚要进去,眼神一顿,对着大街的口上兀然窜过一白衣人影,阿角一时也不知怎想的,跟着那人跑出了巷子,大街上庸庸碌碌,但她还是第一眼便见着那倾长熟悉的背影。
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荷包里的东西,便疾步追了上去。可就算她如何加快了脚步也赶不上那人,阿角不由怀疑自己的轻功是不是久而不练,退步了。
眼看着那人出了城门,愈走愈远,阿角突然想:要不算了。可脚下却是不听使唤,还是跟着那人一路走进了郊区的山林中。
直到那人停在离城里颇远的水边,蹲身放下背上的药篓,打开葫芦灌着清水,阿角才喘着气,跑到了他身边:“我说虞大夫,你是千里驹么?走得那真是比四条腿的马儿还快,我都快累死了!”
似乎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下,虞凡望着她愣是呆了一会儿,才板着一张仙人般的脸,冷冰冰地说道:“妳一直跟着我?”
阿角也没在乎他此时的冰冷,倒觉得刚才他那一闪而过的愣神模样实在有趣,抱着裙摆也蹲了下来,侧头笑着:“我看见你正好从花语阁经过,以为你只是随便在街上走走,谁知转眼就跟着你来了这山腰深林处。我还想问你,来这里干嘛?采草药?”
也没等他回道,阿角抬头看了眼四周的白雪枯竭,嘀咕道:“这大雪天的,难道是去山上采灵芝?”
“妳有没有医学常识,灵芝也是夏秋采摘,如今也怕是冻死了。”虞凡嘴角抽动,似乎觉得与她没有共同话题,装好了葫芦里的水,起身背起药篓,继续往山上走。
阿角连忙起身跟着他,虞凡却是回身,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别跟着我,要有事明日再说。”
“那你要去哪里?”阿角看了眼他背后的篓子,里面竟是装了满满的干草药,这不可能是刚在山上采的,不免引起了她的好奇。
“这不干妳的事。”虞凡看了眼此时的天空,似是有些不耐烦:“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暗了,妳要是想回去的话,最好现在就下山。”
原本虞凡就冷冰冰的,现下比那冰雕都还冰,泛着一脸的严肃,不由惊得阿角微怔。她扑哧着一双本就极大的眼,呐呐道:“那我不打扰仙人大夫去上山修行了,走还不成。”
转身她刚要往山下走,心里那个后悔啊,干嘛没事大老远地跟着他跑到这里来,现在好了,不仅被虞凡臭了脸,连回去的路也不记得了。
阿角就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所以,当她一脚踩在河边冰凌上,跌了个四脚朝天时,那面子就如同湖面上的波澜,瞬间荡得干干净净。
虞凡本不想理她,可见着她跛着腿那可怜的背影,还是阴着脸走了过去,卷起她裤管,看了眼逐渐肿起的右脚踝,将药篓丢给她背着,然后蹲下身再将她背在了自己宽阔的背上。
“妳怎么这么笨?走两步路都能崴伤了脚。”虽是这样说着,虞凡口气却也没刚才那般冰冷了。
阿角靠在他的肩头,鼻尖是淡淡的他身上的草药味,突然觉得好怀恋,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以前也有人这样说过我,但是我觉得自己还没笨到能与蠢驴相提并论啊!可,他就爱挑我的刺,老是说我这个那个的不好。”
阿角这般说着,虞凡脚下不由顿了一步,却因背着她,那脸上的变化便也没让她看见。
不见他再说,阿角却来了兴致,继续道:“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口是心非,嘴上虽讨厌,心里却是对我极好。”说到这里,阿角故意瞥了眼虞凡俊美的侧脸,忽然问道:“虞大夫,你是哪里人?今年贵庚?我总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人长得很像。”
虞凡似乎没听见她的询问,只是一味地往前走。阿角见他不理,便觉得窘,也没了之后的话题,两人一直沉默着,直到见到山上树下的茅屋。
进去后,虞凡将她放在松木椅上,取了房子里的纱布与药膏,蹲在她身前,脱了她的鞋袜。一开始,阿角还觉得别扭羞涩。却被虞凡一句凉飕飕的话,给老实了。
为了不给他带了麻烦,阿角还是乖乖地听了话。当看见自己脚踝肿的如拳头大小的,阿角不免惊呼了一声:“扬州大包子!”
虞凡低着头,阿角看着他肩膀抖了抖,还以为他又被自己的话给冷到了。连忙佯装地扫了眼这茅房四周,这里似乎像是猎户住的地方,木头并成的墙上挂着鹿皮,粗木梁柱上也吊着捕猎的弓箭,地上的垫子是野鸡毛编制的,她现在靠的椅背上也铺着暖和的貂皮,屋里的家具虽简陋,却全是原木制成。
阿角将视线停在房子中间架着的炉灶上,感叹道:“这里可真像山贼子住的地方。”回头又看向低头正查看她胫骨的虞凡:“原来仙君大夫的真实身份是山大王..啊......”
随着虞凡握着她的脚扭了一下,一声哀嚎顿时响彻了山间。
“痛啊!你能不能轻点!”阿角含着泪花,一脸抱怨的对着虞凡。他却从容的将她的脚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没伤到胫骨,用热水泡半个时辰便消肿。”
说着,也没看阿角,起身正准备出去。阿角连忙问道:“虞大夫,你干嘛去?”
“出去拾柴。”
双脚泡在木桶里,阿角舒服地眯着眼,手里抱着刚喝完的热汤,喟叹道:“虞大夫不仅医术好,连做饭熬汤都是一等一的美味,难怪招那些姑娘对你都爱慕不已。谁能嫁你这么一位好夫君,那真是上辈子积德。”
虞凡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碗筷,竟是有些嘲讽:“既然觉得我这般的好,要不妳嫁我?”
忽地,阿角以为自己幻听,从椅子上直起身,望着火炉旁的虞凡,见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阿角才安心地靠回了椅背上,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说笑的,不说扬州城里的姑娘了,只要你随便往那一站,那都是排着队让你挑的,怎可能会看上我这妓院里的丫鬟。”
将碗搁在炉灶旁,虞凡似是不经意,却又犹若刻意的回头看她,一双如冰魄的淡灰瞳子,泛着灶下的火光,闪耀着:“我与南宫,如果让妳选,妳会选谁?”
阿角被他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有些淬不及防,咽了咽口水,嘿嘿傻笑,敷衍道:“你们都人中龙凤,哪由得我来选啊!别再笑话我了。”
听她这般说,虞凡只是冷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直至,阿角泡完脚,躺在榻上。虞凡才转头对她淡淡地说道:“等会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进来。”
阿角还没反应她话中的意思,便见着他提着今早背的草药,进了里屋,合上了房门。望着那闭上的木门,阿角突然想起今日无意看了眼黄历,正好是月十五。
豁然间,她忆起了虞凡之前的传言。其中一个,就是每到月十五不见踪影,然后回来时,像是......难道她这么不巧,正好撞到了仙人大夫渡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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