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为何他还不醒来?”薄胎的青瓷杯子被重重地放在了银绞丝的紫檀桌子上,杯中茶水竟是丝毫波澜也未荡出,平静的表象之下,暗藏的是女子毫不掩饰的怒气。
“殿下……”当时轮诊的医官慌忙在苏薄红面前跪了下来,求告道,“公子胸口之伤势已然无恙,如今尚未醒来,只怕是……”
他说到后来,却不由地一顿。
“是什么,说。”苏薄红的声音放得柔软了些,听在那医官耳内却比方才更令她感到恐惧。
“只怕是公子自己不愿意醒来……”抖索着声音说出最后半句,医官再不敢抬头与太女目光对视。
预想的斥责不曾发生,一阵静默之后,却听见女子沉声道:“起来吧,你退下。”
医官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躬身告退。
“不愿意醒来?呵。”
你可以骗过她们,又如何骗得过与你血脉相系的我。
低头便将男人玉色的圆润耳垂含入口中,以舌齿轻轻地啮咬舔舐,若放在平日,他早已面上飞红,明明情动却仍是拼命开始抵抗自己的碰触。只是如今,静静躺着的人身体竟还是一片死寂,连垂着的睫羽都不曾起些许颤动。
苏薄红见状不由齿间用力着,不知不觉间,却将那一块白玉耳垂咬出一处细小伤口,竟自渗出琉璃色的红珠来。
眸色顿时一黯,苏薄红直起身,伸手轻抚那一点朱红,却无意将它拭去。
“我真的让你如此厌恶,不能以死来摆脱,就要用这种方式逃开?”手指从男人的耳垂移开,转而覆上他紧闭的双眼,“用心来看,如今的你,就算是再入轮回,亦不能摆脱你我逆伦之罪。”
手心略微地搔痒,仿佛是男人的睫毛轻轻动了几下。
苏薄红唇角勾起,续道:“醒过来,与我一起,享这黑暗无间之幸福。”
谁知手下却是再无动静。
笃定等待的闲适渐渐被找不到方向的惶惑恐慌取代,一炷香的时间静静流逝,床上的男人还是没有丝毫的回应,睫毛的轻颤,也早就停止。
“君拂羽。”抓着男人的衣襟将他半身提了起来,看着他无力的手垂下来打在床沿,瞬间泛起的绯红让苏薄红只觉一阵迷惑,嘴中剩下的半句威胁也忘了出口。
难道与自己在一起,终究只能带给他伤害?
“醒过来吧,拂羽。若是醒来,你要离开,我再不拦你,如何?”放柔的声音暗藏着无数甜蜜的诱惑,只要醒来,只要醒来……
“殿下,见老奴一面吧,世子快不行了!”一声尖利苍老的喊声却突然传来,将魔咒般的气氛打破,怀中人再无任何反应。
“谁?”
苏薄红语调不变,外面常在她身边伺候的侍人却只她动了真怒,唯唯诺诺半日,才有人隔着帘子来报,是伺候正君的刘公公,不知为了什么事要来见太女殿下,外面的人把他给拦下了,他便在外间高声喧哗起来。
静静地听完后不置可否地一笑,苏薄红只是放柔了动作将君拂羽抱回床上,替他塞好被角,然后才起身道:“让他进来,本宫在外间见他。”
外间早有侍人将刘公公引入外间,让他在地上跪着,等苏薄红问话。
里面侍人挑了帘子,苏薄红从内室出来,也殊无要他起身的意思,只是在紫檀木绞银的椅子上坐下,等了片刻,才道:“你是何人,找本宫又有何事?”
“回殿下,老奴是伺候鸣玉轩正君殿下的奴才。”
“哦?怪不得本宫觉得你有些面善,便是当日向本宫报来正君病重消息的人么?”
她这话问得轻松,听在刘公公耳内不知为何却是心中一沉,听这太女话里的意思,竟不是先前不知他家主子病重,而是知道了却置之不理,如此想着,他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拿起侍人奉上的君山银针凑在唇边浅啜,苏薄红续道,“若无事,本宫便恕你冲撞之罪,回鸣玉轩罢,只是,不要再有下一次。”
刘公公不防她有此一说,所有的话都似被堵了回去似的,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再偷偷抬头时,却见苏薄红起身,正欲离开。
“殿下!”他一时情急之下,竟膝行上前抱住了苏薄红的裙摆,只是求告道,“正君殿下病情危殆,殿下却将所有医官召入约素小筑严令不准擅离,是要正君殿下的命啊!”
苏薄红只是低头冷冷望着他,唇角微微勾起,语气冰凉:“本宫要如何做,尚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求殿下救救正君殿下!”没想到刘公公既已做到如此地步,全然把其他都置之度外了,泣声道。
“放肆!”苏薄红态度不见软化,反是唇角勾得更高,“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上家法。”
那刘公公已然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不停地伏在地上磕头,样子极是狼狈。
几个孔武有力的女侍听了苏薄红的吩咐,便从两边上前把他架了起来,就要把人往门外拖去,只是才来的门边,却又都退了回来,躬身行礼道:“公子。”
苏薄红闻言搁了杯子抬头望去,来人却是方才被她留下的林星衍。
男人脸上神色略有些憔悴了,漂亮的幽蓝色眼睛里的光采亦稍稍黯淡着,松松裹在外面的一身纯白织锦纱衣衬得垂在身后的乌发鸦翼一般,浅色薄唇微微地抿着,颜色间,又是倔强又是几分疲惫,全是她方才匆匆赶来约素小筑之前未曾发觉的。
“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气。”林星衍阻住了往外走的侍人们,走到苏薄红面前,纤长的睫羽垂下,遮去了他眸中神色。
“我何曾动气。”苏薄红唇边浅笑一抹,望之可亲,“倒是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终究还是不放心。”垂着头说着,林星衍往刘公公的方向略看了眼,又续道,“拂羽之事我听闻了,如今你又何必拿下人来开刀。”
苏薄红眼中掠过一丝异样光彩,只道:“星衍若是如此想,我便放过他,也不是不可。”
“嗯,便如此吧。”顺着她的话轻轻颔首,林星衍站在苏薄红身前三尺,便停步不前。
随侍众人陆续地退了下去,苏薄红便把他拉了过来,林星衍一时不防,却是跌坐在了她的腿上,顿时面上浮起淡淡晕红。
“为何要我替你做戏,给那个公公人情?”虽则有些羞赧,苏薄红却只是搂着他的腰抚着他的鬓发不说话,林星衍终是开口问道。
“哦,是吗。”苏薄红仍只是笑,“不过是我喜怒无常。”
“鸣玉轩……才是你的正君居处。”对她的怀抱开始略微地抵触起来,却被女子把手抓在掌中。
“别闹了。”将他略有些濡湿的手心攥在手里,展开,苏薄红的语气似是认真,“我的确有心将太女府交予你。”
她这话出口,林星衍突地一惊,什么也顾不得地转过头去,虽未开口,惊讶都满满地写在脸上。
拨开他脸上的几缕碎发,苏薄红笑得闲适,“怎么,要林大宫主掌管小小太女府,却是大材小用了?”
林星衍心中全是一片茫然,只见苏薄红带笑说着,她说什么却都听不入耳内一般,她之意为,她之意为……
“既入我苏家之门,你还想逃么?”勾着他削尖的下巴强迫男人对上自己的视线,苏薄红续道:“如今我能信任之人,唯你而已,星衍。”
话尾微微地上扬,充满了惑人的语气,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跟随她所指示的方向。
“……嗯。”终究是对她无法拒绝,林星衍恍惚地颔首。
“乖。”苏薄红摸着他的头发,笑得更是开怀,眼底情绪却是不明。
手紧紧抓住了衣摆,几乎把衣衫揉皱,面前女子眼中似是浮冰皆化春水的脉脉模样,衬着窗外射入的熹微月光,却是万般地动人。
“啊、”突地一声短促惊呼,却是苏薄红竟将他抱了起来,往外走去,林星衍不由失声。
“今晚去你处。”不容他再有所异议,苏薄红就这样把他抱了出去,“我也很久未见桐儿了。”
“你的伤……”顾及苏薄红尚未伤愈,林星衍不敢使力挣扎。只是微微动着身子。
“无碍。”太女府中有的是灵丹妙药,禁宫中又流水价赐下,国师府中亦常常有些施过术法的物件送过府来,她的伤想要不那么快好,都几乎是不可能。
林星衍抿着唇不再说话,任由她抱着自己往锦华楼去了。
正是月上柳梢之时,新月如钩洒下一地清辉,照着紧贴着的成双背影,几欲羡煞交颈沙洲的鸳鸯。
然皎皎明月照不到的某处,却是……
“殿下!”在约素小筑险险逃过一劫的刘公公进入鸣玉轩内室,映入眼帘所见便是令他险险惊呼出声的景象。
“……噤……声。”
只见陆隐玉半身跌在床下,却有半身拖在床上,一头乌发散乱地披着,越形深紫的唇瓣上布满皲裂的纹路。
慌忙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刘公公急道:“殿下你……你可别想不开啊!”
无力地望了他一眼,陆隐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明明如此憔悴,却在清冷中荡出十分的风情,病痛折磨之下,竟也未曾让他失去“洛神美玉”的绝世容颜,反是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脆弱让人对他的容颜更加沉醉:“我……只是……渴了。”
这才恍然大悟的刘公公正要去斟茶水,却见室内的一套瓷杯全砸在了地上,里面的茶水流淌了一地。
去重新找来茶水斟好凑到他嘴边,刘公公不由垂泪:“殿下,你这是……”
“是……我……”艰难地吐字,陆隐玉胸口猛地一窒,又是熟悉的腥热涌入喉间,滚烫的血液合着绞碎的腐肉冲出唇边,“哇”地一声便尽数染在了大红的喜被上,片刻便消失不见,与那刺目的红溶在一处。
“若我……若我……无幸……”似是有了什么觉悟一般,他突然抓住刘公公的手,十指紧紧扣入他的手腕,“陪嫁妆奁中尚有……宝珠……名器……公公你……”
“殿下!”刘公公竟无言以对,跪在地下几乎泣不成声。
胸口又是一阵紧似一阵地绞痛起来,陆隐玉终于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茫然间只想得到,那人如今与人同温鸳梦,合欢正盛,可曾想到,她这名义上的正君,却在这冷清的鸣玉轩中挣扎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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