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与唇的缠绵纠缠间，不知是不是他莫名的幻觉，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短短的金铁清音。随即，眼前有一片淡淡的银光一闪而过，似乎是有什么光芒亮起了，甚至射入了他闭合的眼。

　　薛玄卿心中蓦然无端端地一跳，涌上来一种极其不祥的直觉。

　　即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依然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凭着那种直觉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那一刹那，清冷的剑气从他身前迅速掠过，剑光森然，反射着眩目的日光，照入他的眼中，令他有片刻不敢睁开眼睛。

　　“我爱你。”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她停止了吻他，离开了他的唇，又带着微微的喘息，伏在他耳边，毫不犹豫地说道。

　　薛玄卿来不及反应，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却已转重。

　　不对，完全不对啊……记忆里，她一直都是一个极其内敛的女子，平静而自持，向来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吐露出来，除了、除了……

　　除了那一次，一千三百年前，在她与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夜里，为了让自己在她死后能信守承诺，好好活下去，她不惜欺骗了他，借着与他相吻的契机，咬破嘴唇，用自己的血在他的身体里设下了力量最强的结界，将他封印。

　　那时，她是出于那种目的欺骗了他，而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她才会做出如此大反常态的事情？

　　对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白衣少女突然挣出了他的怀抱，在他肩头用力一推，把他从身边重重推开。

　　变起猝然，她那一推下手极重，何况更用上了真力，即使武功高至如他，也毫无防备，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她重重推开，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欲坠的身形，踉踉跄跄着在佛塔边缘止住了去势。

　　“阿曼拉，你干什么？”在那突如其来的变故里，他措手不及，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

　　他的话还没有完全出口，就已终止。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四处飞溅，落上了他的脸，冷冷的，带着某种曾经一直非常熟悉的气息。

　　他诧然睁开了眼，映入眼中的，是血一般泼洒下的阳光。

　　落日殷鲜血。寥寥的天空下，凛冽的漠风从佛塔顶端汹涌而来如潮水。风里，那一袭如雪般纯洁无尘的白衣轻舞飞扬，衣袂飘展，鹤羽疏影，荷衣蕙带绝纤尘，仿佛一朵纯白色的花，在大漠的炎炎烈风中绽放。

　　然而，那瞬间的绝美绽放之后，就是永远的枯萎和破碎。

　　——那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定格成最后一刻的永恒。

　　血染碧空风中，那个白衣少女的身姿是绝美的，罗袖萦风，回雪绕尘，如凌波仙子，让他不禁想起千年前她为他的那绝世一舞。但眼前的所见只是令他心惊胆战，再无暇记起任何身外之事。

　　他终于明白了之前的一切：为什么会有剑光剑气，为什么她要这么重地推开他——此刻，那把清光绝世的利剑已被从剑鞘中拔出，千年之后，重新深深刺透了楼兰公主的心口，洞穿了她单薄纤细的身体。

　　纯钩剑死死地钉在她的身体里，没入又穿出，鲜血沿着剑锋喷薄而出，将她的白衣染得血红。

　　之前，那些溅上他侧脸的冰冷液体，正是由此而来。

　　西边的天穹上，晚霞凄艳，红透千里苍穹，仿佛一道血殷的伤痕。长风浩荡，流云荒疏。那个白衣少女用长剑只一刺，便深深没入了自己的身体，似是一朵纯白色倾国倾城的花，瞬间的绝美绽放之后，就流尽了全身的鲜血，在刹那迅速枯萎下去，不复昔时绚烂。

　　“阿曼拉！”看到她当着自己的面自尽，他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比死还要痛苦万倍，目眦欲裂，疯狂地呼唤着她，飞身掠上前去，将脚步踉跄的她扶住。

　　鲜血从她的身体里喷溅出来，溅了他一身一脸，就像是千万把血色利刃从他的双眼深深刺入，又顺着血脉没入心底，攫住他的心，钉死在身体里。

　　那凄迷黯淡的天空下，暮色渐起，血赤，霞红，一片血色的光芒涣涣，早已分不出哪一个殷红更重。

　　“阿曼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抱住她，疯了一样质问，“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所以……所以你就宁愿死都不愿意跟我走！”

　　她的血溅上他的脸，一片冰冷，然而他的心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冷得彻底。

　　“……”白衣少女斜倚在他怀中，朝他勉强一笑，摇了摇头，示意不是，想要说什么，但血逆着咽喉倒灌而上，吞没了她的声音，让她徒劳地翕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我……”努力了很久很久，她才竭尽全力说出了几个字，被倒灌入口腔的血冲得断断续续，“很想……跟你走，做……做你的妻子……一起……一起……可是不行了，我不……”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她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他心中的绝望和痛苦亦是越来越重，“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偏偏要寻死？”

　　纯钩剑贯穿了她的身体，他的心也同样被看不见的利刃深深刺透——她的伤在身体，他的伤在心中，已比不出谁更痛。

　　“不……听……我说……玄卿你……我要你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一直一直……不许再那样……一定……好好活着……否则我永远……永远……不会再原谅你……记……记住了么？”阿曼拉努力地翕动嘴唇，不顾利刃透体的剧痛，一直苍白地微笑着，即使那笑容很淡很淡，淡得几乎看不见，说出了和一千三百年前与他诀别时一模一样的话语，“不要难过……不要难过，玄卿，……这不过……不过就像睡去一样而已啊……不过是……与你暂时离别，……不要怕，不要怕，……很久很久以后……很久很久以后，……阿曼拉……就又会回到……你身边了啊……”

　　鲜血越来越快地上涌，从她的唇边大股大股地流下，终于将她的声音完全吞噬。

　　她的声音一直在小下去、小下去……到了最后，已是被狂风吹散了，如游丝般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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