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次在太极殿醒来,无语就预感会见到徐曦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说起两人的友谊,须得追述到先帝时期。
先帝以武打下天下,对武将的重视胜过文臣。身为其左膀右臂的花卓和徐岑,自然关系亲厚,两家人时常往来。
徐岑夫妻膝下子女众多,十一女曦薇与无语年纪最为相仿。因着菀心有宫里的嬷嬷严格管教,无语只能经常到徐家找徐曦薇玩。
按道理,两人同是将门之女,又一起在男娃娃堆里长大,性子应该类似,实则不然。
无语贪玩调皮,徐曦薇却爱笑又好脾气。旁人都不愿意罗泽来的叶隐夏说话,她愿意。一来二去,连带着和徐曦薇关系好的无语,也认识了叶隐夏。
不过无语这人对于气味相投的人,从不计较出身。而徐曦薇人缘好,闺中密友不少,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忌讳叶隐夏的质子身份,而疏远了她。
这反到把三个人弄成了一个小团体。蜜饯那个外号,也是那时候喊出来的。
曦薇打小爱吃甜食,号称无蜜饯不欢。柳条巷的蜜饯果子,她一口气能吃好几包。叶隐夏出来找她们玩之前,都会先去给徐曦薇带几包蜜饯。
后来年纪大了,无语不在意,可其他同龄的男男女女,都晓得再不能像小时候那么疯在一起。
尤其是徐曦薇十四岁之后,深锁闺楼,很少抛头露面。无语只记得,每年她回天都过年,都要被叶隐夏拉做挡箭牌,约徐曦薇出来。
无语一直以为,徐曦薇是要进宫的,但那是罗泽的宫殿,不是这座大楚后宫。而她也一直以为,她不会进来。
谁能不说造化弄人呢?一阵恍惚之余,无语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徐曦薇轻装简行,灰貂披风解下,里面只一身简单素雅的收腰长裙,身边也仅是一个贴身宫女,没有铺张依仗。
目光相遇,两人都不约而同有一笑。
徐曦薇先开口,“来的时候还担心,这下不了床是得病的多重啊。如今看起来,气色不错。”
那声音甜美如昔,宛若两人还在昔日闺阁之内。
无语把裹着药的脚从被子里露出来,“不是病,脚上受伤而已。”
被徐曦薇笑着拍回去,“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正经。”
无语哈哈大笑,拍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
帝王的床榻又岂是谁都能碰的,徐曦薇浅笑,“脚已经残了,我可不想把你的手也给挤坏。”她在宫人搬来的软凳上落座,接过阿黎送上来的茶盏,轻轻用瓷盖拨弄里面的茶沫子,唤身边的宫女,“芷暖,把带来的点心拿出来。”
芷暖把手里的食盒打开。
天寒地冻的,一路从后宫来太极殿,再热乎的点心此刻也没了热气,阿黎便道,“我拿去热一热吧。”
无语的目光悠远了一下,阿黎已领着芷暖一道去热点心。
徐曦薇神色如常,只略压低了声音,似乎怕外头的宫人听见,“其实早想来看你,只是我也是今早才得到准许。”
无语自然知道只有楚赴晨点头,旁人才进的来。她笑看着徐曦薇,那目光清澈如水,又似带着别样的意味。
徐曦薇有些莫名,“怎么?我脸上长了花?”
口吻分明还是当年熟稔的样子。
无语笑了笑,前言不搭后语的,忽然来了句,“他当上罗泽王了,你知道吗?”
徐曦薇脸上并没多余的表情,笑容依旧,“在宫里,什么消息都听不到,还是你现在说了,我才知道。那倒真要恭喜叶世子了。”
无语托腮,“我送他回罗泽一路上,他可没少找我借酒消愁。”
徐曦薇脸上的笑,终于像被无形的手,狠狠的抹了一下。
“是吗?”她轻轻呢喃。
无语拍了她一下,“蜜饯,你能来看我,我好开心。”
徐曦薇转忧为笑,“恩,往后我们一起在宫里,也能多个人说话了。我会经常来看你。”
无语抬眼看了一下她,徐曦薇的神情真挚,她便不再犹豫,“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徐曦薇微怔,“什么事,你尽管说。”
无语既然开口,便不会客气,“我想见一见姐姐,你可有办法?”
这件事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徐曦薇沉默片刻,点点头,“我会试试。”
无语浅笑,“你一定行的。”
你一定行的。回头只要告诉楚赴晨一声,他又怎么会不答应?如果没有楚赴晨的点头,从来在旁形影不离的阿黎,又怎么可能去热外面带进来的点心……
待徐曦薇一走,无语当着阿黎的面,把徐曦薇带来的点心,欢欢喜喜吃了下去。
一个,两个,身边的朋友和亲人,都已再不是当初的样子,那她再不对自己好一些,还等谁来对她好呢?
徐曦薇果然守约,几日之后再来看她,便支开阿黎,让无语换上芷暖的衣服,随她出去。
这条去凤仪殿的路,上一次走,还是笪菀心送她平安绳的日子。一别之后,菀心禁足至今,而她也从她的一种妹妹,变成了另一种妹妹。
渐行渐近,凤仪殿赤金的凤凰飞檐进入眼帘,门口虽有宫婢林立,看似庄严,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看守。宫人客气的引徐曦薇进去,无语低头,跟在后面。
但以菀心对无语的了解,自然一眼认出她。
徐曦薇近前屈膝,“拜见皇后娘娘。”
菀心呼吸微滞,只凝看着她身后做宫婢打扮的无语,道,“快快平身。”
徐曦薇自然不可能打扰她们姐妹见面,只把屁股在朱红圈椅上沾了一沾,就借故上净房离开。
菀心激动的站起来,“无语。”
她的声音颤抖,始终低垂头的无语这时才抬起头,原想冲菀心一笑,嘴角扬起的时候,却不是先看见菀心的面容,而是菀心身上已经有些显形的肚子。
无语错愕,“你……这是几个月了?”
菀心不觉想笑又想哭,是呀,她的无语跟别家女孩不一样,就算久别重逢也说不来肉麻的话。可她还是被这一句问话,弄得眼睛湿润。
想过太多再见时的场景,会被无语骂,会被无语恨,可万万没有想到,她还肯说这么关切的一句话。
菀心膝盖一软,不禁对无语跪下去。
无语一把扯住她,想说你做这些做什么,可她终究做不来那么客套。掌心里的手又冷又抖,从小到大,她们这么亲密的手牵着手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彼此都遥不可及。
无语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终是手里一提,把菀心拉起来,“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说只有接近邺城,拿到通关符才能救爹?”
“对不起……”菀心哽咽。
可这不是她想听的,无语皱眉,“菀心,是你担心爹的安慰,还是另有原因?”
菀心只是摇头,她的眼睛一哭就会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弄得每次只要一哭,大家都觉得她特别委屈。
可这一次无语没有心软,她直视着她,目光之中,一旦摈弃平日的嬉闹,变得沉稳而锐利,“我没有耐心等你哭完,你知道我不能呆太久。”
菀心被这样的注视,刺的一阵心慌。
无语感觉的到,她总不能吓坏了孕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觉松开手,下一刻又赶紧抓紧手。菀心趔趄了一步,已被她重新扶住。
无语把她搀到一边坐下,“我和你被交换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菀心喏喏,“我知道的时候,爹已经预感到他时日不多……”
那一声爹让无语心里一阵酸,她的爹,她叫了十七年的爹,可到头来与她并无半分关系,而真正有关系的人是菀心。
菀心并没觉得她的异样,继续道,“就在你回来喝喜酒前没多久,爹突然告诉我,当年做了件错事。他在换了我们的第二年,才知道原来你是双生子,有个哥哥在东齐,这件事迟早会暴露。可那时候要换回我们已经来不及了,宫里的嬷嬷,府里的人都晓得我们谁是谁。”
“我不想听那些,”无语咬牙打断,“让我去弄通关符,是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菀心垂下眼睛,她的睫毛上沾着的泪水,晶莹似水晶。
“一开始是我的私心,我既想救爹,又不想你入宫,可我没想到后面你会去东齐,他会这么快知道真相……”
无语不觉冷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菀心的眼泪再次打落下来,“我从记事就知道,要嫁给他的人是我,无语,我不能接受那个人不是我了,我真的害怕……”
“是人都会害怕啊,菀心。”无语无奈的闭起眼睛,你知不知道,当你告诉我——爹的死期近在眼前,我要跟时间博斗的时候,我有多么害怕?
菀心哽咽,“再后来,爹得知你要去东齐,他觉得应该顺水推舟,让你去东齐正好知道真相,而随行的人又一定会秉公回禀,我们就可以把属于你的位置,还给你了。”
还给她,好吧,还给她。
她手不觉握紧,嘴里犹自发出一声笑,“我从不需要你还给我,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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