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又行一日,在午后终于抵达漆琉岛外的扶仙岛。
午间下过场急雨,不过短短盏茶时间,雨过之后海平线上竟浮现彩虹,七色虹光弯叠成规整的半圆,仿似天涯海角处搭起的虹桥。
碧空如洗,海天一色,唯彩练如挥。霍锦骁看得入迷,恨不得手边有笔纸能将此景画下。
扶仙岛并不大,一眼可望大半,岛四周全是泊船的码头缆柱,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满。码头上顶着烈日站着许多身着戎服兵士,腰上均别着长刀,往里的树林隐约可见哨楼高岗,弓/弩暗伏,更有成队兵士来回巡视。再往上便是荆棘木栅围起的营区,漆琉岛外的五座小岛只有驻军,没有普通百姓,这扶仙岛并无例外。
看码头上泊船的情况,漆琉岛所邀请的宾客应该已经来了不少。漆琉岛有规定,半丈节期间,外岛之船不可擅入漆琉内海,每岛只许进一船,船上人员不得超过二十人,是以祁望将所带船只留在扶仙岛,只以平南号进漆琉岛。进岛之人除祁望与霍锦枭之外,有十人为水手,余者是小满、周河、林良、柳暮言及卫所精英四名,朱事头、徐锋、华威等都留守在船队。
扶仙岛驻守的负责将领铁面无私,接过平南与燕蛟的帖子就领着一队人上平南号搜查是否带有违禁物品,连寒暄都生硬非常,也不管来的是何许人,只按章办事。
“祁爷,景爷,得罪了。”
搜查半个时辰,那将领方将帖子还于二人,又给了通行所用的腰牌,以示放行。
祁望与霍锦枭忙道不敢,登船绕过扶仙码头,驶向漆琉。
过了扶仙岛后,海面上的船只少了许多,但船只多是大船型,船上旗号鲜明,应该是纲首所在的领航之船,也是各岛最好的船只,而在这众多船只之中,尤以平南号最为惹人注目。霍锦骁已发现附近驶过的几艘船,船上的人都在朝他们张望指点。
从扶仙岛到漆琉岛,航程不到半日,暮□□临前可抵。霍锦骁回舱更衣,再出来时已换上紫棠色的窄袖交领衣裳,腰缠牛皮革带,其上镶有三爪螭玉扣,腰间垂有双鲤对吻玉牌,腕上挂了串血珀珠串,珠串上坠的玉临春小件,正好能抓入掌中把玩,除此之外,她身上便无多余挂饰,不过就这两件挂饰,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全非凡品。
这挂饰是她在清点金蟒四煞财宝时看中的两件小玩意儿,衣裳却是拿祁望没穿过的新衣临时改的,今日一穿倒像改头换面般,身量挺拔,风度翩翩,通身的英武。她又将长发结辫束髻,髻间扣着枚方玉,其下覆了网巾,面貌虽平,然齿白目清,精神爽利,反而更显气势逼人。
“嗬,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然不一样了。”林良一见她便挨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来。
“怎么样?小爷我也算风流倜傥了吧?”霍锦骁得意道。
“不错不错,就比祁爷和我差一点。”林良摸着下巴点评。
“和祁爷不能比,他可是得了东海第一美青睐的人,不过比你我就绰绰有余了。”霍锦骁又想起那沙慕青,忍不住趣道。
“准备泊船!”祁望声音冷不丁飘来。
霍锦骁马上闭嘴。
漆琉岛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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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霞晚风,白浪淘沙,绵长的海岸线看不到头,只有伸向海里长短不一的码头与随波摇曳的船只,恍惚之间让霍锦骁觉得回到了全州城。
漆琉岛果然不负东海第一大岛之名,哪怕她如今站在这里不过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却已能推知全豹。光这片港口就已能全州城相媲美,平南岛的码头已算大,可与这里比起来,确是小乌见大乌。
这码头也有漆琉兵士驻守,数量比起扶仙只多不少,且戒行更为森严。平南号在靠近码头时就已有漆琉的迎客沙船前来引船,祁望与霍锦骁各自递上请帖与腰牌,迎客沙船里穿着深褐长袍的管事便堆笑行礼,将平南号引往停泊之处。
抛缆泊船,船上水手将船停稳,迎客的管事领来三个小厮,先向祁望与霍锦骁奉上茶水点心,又安排车马过来将船上所卸之物装车运往岛内,待客之道周全妥帖。
“慢点慢点,这箱笼里是易碎之物,你们小心点。”柳暮言在船上指挥着水手往下抬货。
“祁爷,我去帮帮柳叔。”霍锦骁见状向祁望道。
祁望点点,她便又回到甲板上。
平南号上装的大多是燕蛟岛的现金与部分珠宝古玩,还有就是平南与燕蛟岛要在半丈节上送给海神三爷的礼物,箱笼虽不多,但都是贵重之物,不能留在船上。
霍锦骁给燕蛟岛挑的是尊白玉雕制的千手观音像与一套宫中御用双龙方樽,而祁望送的则是套鎏金船模,共有五艘,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却打造得与真船一般无二。
箱笼很快搬上马车,霍锦骁随祁望钻进了当前的一辆华盖马车中。铃儿一声脆响,前后三辆马车便缓缓往漆琉岛上行去。
这马车内部奢华舒适,锦榻迎枕、几案熏炉一应俱全,案上更是搁着切好的瓜果与两碟点心,铜壶里茶水齐备。霍锦骁吃了两块瓜,又趴到熏炉边上用手将香气往鼻间赶。
淡淡的百合香沁入心肺,醒脑十分。
“你消停一会!”祁望被她晃得头昏。
“祁爷。”霍锦骁拈了块蜜瓜送到他手边,“和我说漆琉岛呗?天街是什么样的地方?”
刚才迎客的管事说他们住在天街的驿站里,她好奇这天街是什么地方。
“漆琉岛分作两处,以正中明王殿为分,这明王殿就是海神三爷的居住。明王殿的东边,被东海上的人称作天府,这天街就是最接近明王殿的一条街巷。天府住的都是寻常百姓,与全州城相仿,屋舍俨然、商铺林立,甚至更加繁华,且此处贩售之物来自五湖四海,还有很多舶来品,吃食更是丰富,茶馆戏班比比皆是,百姓日子富足,故而谓之天府。”
祁望解释起来。
“那另一边呢?”霍锦骁听得津津有味。
祁望的眼眸却变得幽深:“另一边则被称作……恶城。”
霍锦骁心脏一紧,这名字听着就不太好。
“恶城是整个东海最黑暗之所在,这里没有普通民居,全是些见不得光的场所,烟花柳巷、赌坊烟馆就不提了,这里还有整个东海最大的黑市,黑市集中贩卖海盗掠劫之物,皇宫贡品、粮草牲畜,甚至于也贩售人口,你徒弟就是三爷从这上边买回来的。这地方,人命不值钱,进了这里,便无法可依。除了黑市,那里有还有演武场、斗兽场等各种搏命地方,尤其是斗兽场,那是东海有钱人最爱的刺激去处,不是兽与兽斗,而是人与兽斗。你见过普通人与狮虎搏杀的场面吗?那里就有,人被撕咬至腹裂肠涌……怕了吗?”
祁望见她越听脸色越不好,便收口道。
霍锦骁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残忍。
“难怪要叫恶城,这分明就是地狱。”
“地狱,是啊,可不就是地狱。”祁望将手中瓜皮丢到桌上,朝后靠去,闭上眼。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掌天堂,一掌地狱,那便是这东海人人敬畏的海神三爷。
他真想见见这人。
马车在石道上压过嘚嘚声音,车檐角挂的铃铛不住撞响,叮叮当当飘了一路。
许是刚才的话题太过沉重,霍锦骁没有再多话,只懒懒趴在车窗上,挑帘朝外张望。
马车已行到天街里,长街十巷,笔直的道路看不到头,石板上有些潮湿,外面已下起小雨,可街上行人却络绎不绝,天色渐暮,街巷两边商铺的灯笼已经点上,一眼望去,像是挂在屋顶的巨大糖葫芦。
茶馆里传出咿呀琴声,戏班子也是锣钹乱响,商铺里的客人进进出出,推着车儿的小摊见缝插针摆着,小杌子上坐着露天吃饭的人,土灶铁锅上烟气直冒。这地方没有宵禁,晚上才是众人消遣的好时光。
这样的繁华,就连兆京都比不上。
大概是因为半丈节的关系,漆琉岛上来的外客多了,就这么一会功夫,霍锦骁已经看到不少容貌衣着都有别于大安人的外域人。
“祁爷,快看,金色头发……好漂亮!”她看到新鲜东西,很快把刚才的不痛快抛到脑后,伸手指着路边走过的高挑女子嚷道。
祁望捏捏眉心,一把将她拉回来:“坐好了,别给我丢人现眼。”
霍锦骁讪笑两声,眼珠还粘在窗外头。
商铺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看得她目不暇接,属于女人的天性爆发,她很想跳下马车去逛逛。
不多时,马车总算停下,祁望想着总算可以不用再与她同车而坐,心里松口气。天街的驿站门庭宽阔,石狮影壁气势恢弘,不像是驿站,倒像个小行宫。
两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上跳下来,祁望看着人往地上搬箱笼,霍锦骁还是满脸兴奋,她左右张望一番,忽然站到祁望身边,轻轻扯他衣袖,小声道:“祁爷,安顿好了后能不能带我逛逛天街,我看到好多好东西。”
“什么东西?”祁望回忆着刚才她眼睛盯的商铺,多是些女人成衣、胭脂水粉等铺子,不由扬眉,也小声道,“你该不会是想换回女装吧?”
“有何不何?我女扮男装只是为了躲避雷尚鹏,现在他人都死了,我还装什么?”霍锦骁不以为然撇撇嘴。
祁望闻言瞪着她,才要发话,忽见驿站前又有三辆马车驶停。
铃儿响过,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两个翠衣小丫鬟率先跳下,取了小杌子摆在下车处。一只纤纤素手扶着门框,车里的人乌发云鬓半垂头,缓缓而出,提裙踏下。
霍锦骁看见这人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望向祁望。
祁望也已怔然。
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曲梦枝。
她怎会来漆琉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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