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琉岛乃是东海里最大的一座岛屿,其岛大有如陆上之城,周围还有五座小岛环绕,成众星拱月之势。这五座小岛最远的离漆琉岛不过半日航程,岛上都是漆琉岛的驻军,是漆琉最佳的天然屏障,若然外敌进攻漆琉岛,必要先经这几座岛屿。
从平南到漆琉,若一路顺风约需七日,若全速前行,则可将航程缩为五日。
回到船上,霍锦骁便又跟在祁望身边,不过因有小满随侍在侧,她就不再照顾祁望,只跟着他长见识学本事,不过祁望倒是添了个新爱好,抓着她陪吃饭。祁望的饭食本来就比普通船员好,况也能趁此机会与祁望闲谈聊些东海局势,她自然乐意。
因温柔已孕满八个月,身子越发沉重,许炎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再加上漆琉岛范围无人敢随意开战,所以他就没跟来,船队里除了商船之外,只有十艘燕蛟的战船,数量并不多。
这趟出航的水军指挥之职就交给周河。
天高气阔,海面一览无余,霍锦骁偷个空闲看跟在后面的几艘船,其中有一半属于燕蛟,此时甲板上都站了人。林良和华威正领着人在甲板上训话,各船也都有平南岛经验老道的船员带领着,战船的甲板上亦有周河与几位卫所兄弟带着人操练,如此景象让人充满期待。
“在看什么?”祁望从旁走来,见她盯着远处发呆,便问道。
“在看我们的船队。”霍锦骁回过头扬起笑脸。
“我们?”祁望喜欢她嘴里冒出的这个词。
“嗯。祁爷,你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像海神三爷那样威震全东海?”她半仰起头,眼里全是少年得意。
祁望忍不住笑她:“祁爷我用了十年时间都无法赶上三爷,你说呢?”
“祁爷别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你有了我这良臣,很快就会超越三爷!”霍锦骁信誓旦旦道。
“凭你?你连金蟒岛的俘虏都不敢杀,还想超越三爷?”祁望从到船舷上嘲道,“你可知当年三爷为了争霸东海,灭了多少支船队,屠了几座岛,方有今日成就?你那点小聪明在三爷眼里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当初东海之上海枭辈出,几大船队齐分东海,其中尤以冯何曲洪此四家船队为最,后来三爷异军突起,降冯何,灭曲洪,沉船近千,屠岛十座,方称霸东海,成为这一方霸主。”
“降冯何,灭曲洪?曲姓……”霍锦骁忽想起个人来。
“曲,是东海大姓。曲家原是石潭海商大族,从前朝颁行禁海令后便举家迁入东海,贩走私货,成为东海一大海枭。”祁望见她面露疑惑,知她心中所猜,便解释道,“你没猜错,梦枝就是曲家的人。她是曲家纲首长女,十六岁那年曲家被三爷所灭,曲家上下尽屠,船队男人沉海,女人则被送往漆琉岛充作货物贩售。梦枝能活下来,是因为三爷看中她的美貌,借她笼络当时三港盐商梁同康。”
“……”霍锦骁想起全州城对曲梦枝的惊鸿一瞥,当时本以为只是个可伶女人,不想背后竟还有这等曲折,难怪她能成为梁同康的得力帮手,不过……
“那祁爷你和曲夫人……”
她总觉得这两人是旧识。
“你又在想什么?都打听到我身上来了?”祁望瞪了她一眼,将话头扯开,“称霸东海哪里像你想得这样简单?你以为灭个金蟒岛就算能耐了?快醒醒。”
霍锦骁“切”了声,道:“造下这么多杀孽才得到的权势,我还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东海上多的是人稀罕。为天下为权势而争,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那祁爷稀罕吗?为了东海之势,像三爷那样?”她问他。
“你说呢?”祁望不答只问。
“嗯,我觉得你大概不会。”霍锦骁摇摇头。
祁望起身,不置对错。
答案自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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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号在海上航行数日,进入漆琉岛海域范围,海面的船只渐渐多了,不再只有平南和燕蛟的船队。形/形/□□的船像海中浮叶,推波往前朝着同一个方向航去,各色旗帜迎风飘展,船帆上所绘图案各异,将一望无际的单调海色点缀得丰富。
四周的船队一多,平南船队的船速就减缓下来。福船高大,船行平稳,不像其他船那样颠得厉害,且船上空间大出许多,船员所住的船舱可比玄鹰号舒服了不少,竟还有几个雅间。霍锦骁如今住的就是雅间,这大概是祁望给她的特殊待遇了。
雅间有里外两间,以纱橱与竹帘隔开,外间起居,里间卧寝,高床软榻,几案齐全,还有扇小窗,虽仍比不得陆上屋舍,但在船上来说已是难得的舒适。
辰时刚过,霍锦骁跟着祁望一早上才回舱,正坐在外间的躺椅上小歇,手里翻着祁望那借来的航行日志细细读起。
才看了两页,外头便有匆促脚步声传来,听着像好些人从舱中跑出。
霍锦骁心里奇怪,便将册子收入木匣,起身出舱。舱房门才打开,她便遇见急步而出的周河。
“周大哥,发生何事这么着急?”
“有外船想要靠近我们。”周河匆匆回了句就往甲板跑去。
霍锦骁心里一惊。船与船本就不可随意靠近,更何况是不同船队的两艘船。且不说两船近了有相碰撞的危险,若是遇上包藏祸心的船,一旦靠近便可能接舷攻船,可是极大的风险。故而在海上若未经允许贸然靠近他船,视同开战。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漆琉岛的海域上开战?
————
霍锦骁很快跑上甲板。祁望已站在船舷旁拿着观远镜看缓缓驶来的船只,周河带着一部分卫所的兄弟列于祁望身后,披甲握刀,严阵以待,而另一部分人应都藏在船中战舱里,司弓/弩烟瓶等物,只等祁望令下。
跟在他们周围其他平南与燕蛟的船只也都散作对敌阵形,以防对方突袭。
“祁爷,是双狮岛的船,沙剑飞沙爷想来拜会你。”爬到桅杆顶端的了望手向对方发了旗语后收到对方回答,大声传报给祁望。
“是双狮岛的旗号。”祁望放下观远镜道。
“沙爷说了,只双狮号一艘船过来,问祁爷可许?”了望手又道。
“让他过来。你向我们的船发令,没我命令不要出手攻击。”祁望点下头。
了望手依言打手势向四周传信,祁望虽已同意对方靠近,然而戒备未除,周河等人仍严阵以待。
霍锦骁顺着望去,远处海面上有船驶来。
船为五桅沙船,船体比一般沙船大了许多,不过比起福船还是小了些。这船船帆上画着双头狮,桅杆上的旗帜也是黑底金线的双头狮,狮目灼灼,威风凛凛。
对方果然只驶来这一艘船,船的甲板上已站着不少人,两船又靠近许多,霍锦骁便清楚瞧见那些人。当前一位身着锦袍,年已四旬,阔额飞眉,蓄着络腮胡,腰间别柄弯刀,刀鞘上镶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隔船冲祁望拱手。
不消说,这人便是沙剑飞。
“咦?”霍锦骁却忽然惊奇地朝已走到自己身的柳暮言问道,“柳叔,船上不是不能有女人吗?”
她的目光落在沙剑飞身边的姑娘身上。那姑娘身着素白琵琶袖绫袄,系着白鹿飞月的青碧裙子,肩头还披着与裙同色的短薄斗篷,身形婀娜,举止温柔,远观便如蟾宫仙子,至于容貌……她脸上覆着一方月白轻纱,只叫人看到一双妙目,余色便难再窥得,不过她那眼眸形若桃花,波光潋滟,又如梨花带雨,可媚可怜,就不知面纱取下后会是如何绝色。
“船上能不能有女人,那得看纲首,凡事都有例外,有些也会携带家眷妻妾在船上照料起居,或者好色的也会在船上养几个女人消遣,没那么严苛,不像咱们祁爷……”柳暮言捋着胡子回道。
“咱们祁爷怎么了?”霍锦骁问道。
“咱们祁爷就是个和尚。”柳暮言叹道。
“噗。”霍锦骁笑出声来,又问,“柳叔,那个姑娘难不成是沙剑飞的妻妾?”
那女人看模样年岁尚浅,沙剑飞却已四旬,若真是他妻妾,倒叫人心生怜惜。
“不是,那是沙剑飞的女儿,名叫沙慕青,是东海出了名的美人儿,素有东海第一美之称。”柳暮言说着忽斜眼看霍锦骁,“小景,你这眼珠子老盯着女人做什么?难不成想吃天鹅肉了?”
“柳叔,那可是东海第一美,我难得遇上过个眼福,这看都不让我看了?”霍锦骁笑道。
那厢两船已近,祁望已与沙剑飞抱拳寒暄起来,两人有些交情,并非初次见面。寒暄过后,祁望命人取来舷梯,邀沙剑飞上船。沙剑飞便只带了沙慕青并一个随侍上了祁望的船,才刚上船,沙剑飞便连声赞叹:“好船!好船哪!”
远观已是震憾,靠近后两船相比,方更显祁望这福船之大。
“沙爷过奖了,这船也就胜在大,灵活度尚不及你的双狮号。”祁望谦道。
“祁爷说的哪里话,在这东海之上能拥有福船的船队可不多见。祁爷年少有为,真叫人佩服。”沙剑飞目光在船上睃巡一遍,毫不掩饰脸上羡慕。
他夸了祁望一通,很快将沙慕青拉过来:“青儿,还不见过祁爷。”
沙慕青婷婷袅袅地屈膝一礼,抬头时桃花眼已笑作弯月,道:“慕青见过祁爷。”
声音悦耳宛如春风。
“不敢当,沙姑娘不必多礼。”祁望微蹙眉头,忙阻止沙慕青行礼。
“祁爷别这么客气,你们去岁就在三爷宴上见过,也算相识一场,唤她青儿便是。”沙剑飞“呵呵”一笑道。
“爹。”沙慕青薄嗔一句,眼现赧意。
祁望却只笑笑,未再言语,只唤来小满:“小满,备茶,请沙爷与沙姑娘到舱中一叙。”
“不不,我不进舱,就想看看祁爷这船,不知祁爷可容沙某在船上见识一番?”沙剑飞摆手。
“有何不可?”祁望伸手做了“请”的姿势,“沙爷随我来。”
一群人便往船头行去,周河命部分人跟着祁望,其余仍留在原地待命,霍锦骁也没跟去,只与柳暮言、徐锋等人站在阴凉处等着。
“小景也到年纪该娶亲了吧?等回去了我给你保媒挑个漂亮的。”徐锋见霍锦骁老盯着沙慕青看,便取笑道。
“老徐这话是正理。你别老盯着沙慕青看,那可不是你能想的。”柳暮言也附和道。
“我是替祁爷看,你们没见她眼神老跟着祁爷打转吗?”霍锦骁解释着。
东海第一美人配平南祁望,单就外形而论,真叫一个般配。
柳暮言和徐锋闻言相视而笑,柳暮言更是叹道:“看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霍锦骁一听,敢情这里头还有门道?
“柳叔,此话怎讲,快和我说说。”
“告诉你也无妨,横竖你和祁爷去了漆琉岛还会再遇上他们,你也替祁爷挡着点。”柳暮言捋着胡子开口,“那沙剑飞在东海虽有枭名,却是所有海枭里最没骨气的一个,为人贪婪怕事,素喜讨好拉拢东海能者为其荫蔽,其中尤以海神三爷为最,可算是三爷座下一条会讨食的狗。那沙慕青自小便聪明美貌,听说沙剑飞本要将这女儿送给三爷,不过三爷只将其收为义女,并没纳入房中。”
“东海纷乱,美色为棋。大抵三爷是想利用她的容貌笼络人心?”霍锦骁一点便通,想那曲梦枝不也是三爷送给梁同康的女人。
柳暮言赞许地点点头,又道:“再说咱们祁爷,他纵横东海十年,到现在都没娶妻,身边更无女人,别说咱们平南岛的人替他着急,就是这东海众雄,哪个不把眼睛放到祁爷身边来。咱们平南的实力与日俱增,祁爷身价水涨船高,前年开始就得三爷青睐。去年半丈节时,三爷就有意替祁爷做媒,想把沙慕青放到祁爷身边,一为笼络,一为监视,被祁爷找借口给回绝了,今年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
“难怪……我瞧那沙慕青确实美貌,可祁爷竟有坐怀不乱之定力,原来是这个原因。”霍锦骁不免有些感慨,“倒是可惜了,沙慕青和祁爷站一块,真真般配。英雄美人,本为佳话,怎奈乱世纷争,不过他人棋子,任人鱼肉。”
“你小子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感慨!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脚踏实力些好。”徐锋听她故作老成地感慨,忍不住教训道。
“别说了,他们回来了。”柳暮言轻斥着,人亦站起,迎到甲板上。
沙剑飞已经在船上看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羡慕更深,果见贪婪之色。祁望客套两句,他只说要回,祁望也不多留,亲自将人送到舷梯上,拱手告辞。
沙慕青将裙稍拎,迈上舷梯,浪花涌来,船身略有颠簸,她身形一晃,似要跌下。祁望正站于她身侧,见状只得伸手扶了一把,待沙慕青站稳之后将手收回。
“沙姑娘小心脚下。”
“多谢祁爷。”沙慕青微一欠身,眼里赧意更盛。
海风拂过,轻轻勾起她的面纱,露出小巧下巴与一抹唇影,叫人惊鸿一瞥,很快又被掩去。
祁望目光已垂。
送走沙氏父女,收回舷梯,他方回身,一眼扫过甲板上的众人,抓到张憋着笑的脸。
霍锦骁见祁望望来,两步跑到他身边,展目望着已渐渐远去的沙慕青,感慨道:“真是美人儿,可惜。”
“可惜什么?”祁望斜睨她。
“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唉……”霍锦骁目露遗憾。
“你胡说八道什么?”祁望有种想掐她的冲动。
“祁爷艳福不浅,小景羡慕啊。”霍锦骁狠狠笑起,颊上酒窝深邃。
“闭嘴。”祁望斥她。
“祁爷,你要不想惹这些桃花债,小景倒有一计可献。”霍锦骁却正色道。
祁望狐疑问道:“何计?”
“你快点给平南岛娶个正经的岛主夫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霍锦骁一口气说完,马上脚底抹油,有多远跑多远。
祁望气得想把她扔到海里去,一转身却见身后诸人满脸猪肝色,他二人对话声音不小,恐怕叫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才多长时间,她就开始消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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