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火急火燎的回了上房。
她与公孙衍夫妇二人入京还不到几日, 公孙衍近日都在忙着赴宴, 这一天晚上回来的很迟。
长公主正好入屋, 一头撞上了正来快速回踱步的公孙衍。
夫妇夫人各怀心事, 但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长公主有心护着公孙月, 如今公孙月已经与赵翼生米煮成了熟饭, 长公主也不好出面制止, 何况又是方才那种情况下,孤男寡女同处一屋,不亚于是天干物燥, 干柴碰了烈火。她如何能直接冲进去?!
长公主脸色不太对劲,但公孙衍此刻无心询问,他长叹了口气, 行至桌案边, 灌了一杯凉茶下腹,这才幽幽道:“夫人呐, 出事了!”
长公主眼下最怕的莫过于公孙衍去找赵翼的麻烦, 闻此言, 又好像觉着公孙衍并不知道此事, 遂问,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公孙衍虽很不赞成赵翼与公孙月这个时候来往过密,但其实已经将他视作了女婿, 加之公孙衍与赵凌私交甚笃,他知道大同的消息, 自然是忧心忡忡。
“我刚得知消息, 赵凌前阵子与蒙古可汗见过一面之后,便无故失踪了,现在皇上已经知晓。一军主帅,岂能莫名奇怪就不见了踪迹?这事许是悬着呢。”
长公主忽然一僵,她原本还想借着定北侯府的实力给皇帝施压,赵凌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公孙衍一拳头重重抵在了桌案上,愤恨道:“可恶的是那温狗贼在皇上跟前煽风点火,暗指赵凌这次是有意与蒙古可汗会面。”
长公主面色异色,惊讶道:“什么?那温茂盛是不是又想害了赵家?”
公孙衍胸膛起伏,长吸了一口气,“事情还不能就此定夺,我看还是先通知赵家再说,不行,我现在就得去一趟赵家!”
长公主面露犹豫之色,见夫君急步外出,她伸手拉住了他,“......不必去了,赵翼就在咱们府上呢。”
长公主声音越来越低。
公孙衍闻此言,两条丘壑眉先是突然蹙起,而后恨不能暴跳了起来,他突然明白了过来,“那个臭小子!个把月他都等不及了!”
公孙衍掰开长公主的手,拂袖往公孙月的闺院大步而去,他看重赵翼是一回事,容忍他夜探女儿的屋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长公主拧着帕子,纠结到了极点,赶紧急步赶了过去,“老爷!老爷啊,你可别硬.闯进去!”
公孙衍与长公主一直都是夫妻相敬如冰,今日还是头一次将她甩在身后。
长公主见势,几乎可以预料即将要发生的事,也顾不得公主的体面,提着裙摆就跑了上去,身后的一众丫鬟一头雾水的纷纷跟上。
长公主府突然陷入一片惊慌之中。
而此时,公孙月看着手中染了鲜血的白色锦帕,她又看了看赵翼冷峻中透着情.欲的脸,不由得失笑出声,“罢了罢了,不逼你就是,瞧把你吓得,怎么每见我一次,你都是这副作态?我就那么可怖?”
赵翼一本正经给公孙月系上腰带,将她身上的中衣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盯着她眉眼道:“以后不准穿成这样。”他嘴上这么说,就连嗓音也变了。
公孙月的一只手挠了挠赵翼的下巴,上面已经冒出了青色胡渣,她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今后别后悔。”
赵翼,“........”
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声,还有长公主断断续续的呼喊,“老爷!老爷你不可直闯!”
赵翼明显紧张,公孙月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就是不让他离开,“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走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赵翼平生从未干过这种事,数月以前,若是让他听闻了此时,他只会觉得无比的可笑。
但见公孙月如此落落大方,她一个姑娘家都不畏惧半分,他赵翼还退缩什么?
门扉被公孙衍大力推开,他气冲冲的绕过屏风,就见一对金童玉女正站在他面前。
男子高大俊朗,眉目严肃,玉冠束发,衣裳整齐,无半分孟浪之举,或是淫.逸之态。
女子是他的宝贝疙瘩,虽是只着中衣,倒也是全须全尾的模样。
内室花香缭绕,似乎没有半分异样。
正当公孙衍放松了警惕之后,却见公孙月手上正捏着一条极为可疑之物,这是一条素白的锦帕,上面沾染了醒目的血渍。
公孙衍只觉脑门一热,此时此刻只想揍人。
长公主及时赶来,内室并没有她事先预料的不可描述的画面,她长叹了口气,仿佛一下轻松了下来,“.....月儿,你到娘这里来,你爹爹有话对赵翼说。”
公孙月太了解她爹了,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离开赵翼半步,赵翼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君,若是被他爹打的伤残了,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公孙月道:“爹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女儿与赵翼不分你我,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他的事。”
公孙衍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内心挤压的火气一时间消散不了,可事已至此,为了女儿的日后打算,他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赵翼,你父亲他出事了。”
赵翼眸色一凌,上前一步,语气惊愕道:“将军,我父亲他怎么了?”
公孙月也很着急,她与赵翼的事还没解决,现在可承受不起任何的打击了,“爹爹,您倒是快说,赵世叔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公孙衍见赵翼与公孙月已经是分不开的鸳鸯了,索性当着二人的面便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朝廷探子来报,说是赵凌已经失踪一月有余,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以我之见,还是赶紧先将人寻回来,他一个堂堂大同总兵,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失踪?就连我也委实想不通。”
赵翼与公孙月互视了一眼,赵翼拍了拍公孙月的手,“我先回去了,你听说休要再胡闹。”
公孙月轻轻依着他的臂膀,双眸柔情的仰视着赵翼,“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急,这事一定是个误会。”
公孙衍,长公主:“........”
赵翼很快就离开了长公主府,不同的是他这次是从正门出去的。
公主府的守门护院面面相觑,但见长公主与将军并未制止,他们也不好多言。
只是......赵二公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赵翼回到府上,与赵夔商榷了此事。
赵夔觉着哪里不太对劲,“你是说父亲失踪一月了?但今日父亲还送了书信回来,只是这信给母亲的,你我不便打开。”
公孙衍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赵翼顾不得那么多,让婆子将王氏房里书信取了过来。
王氏明日才会回京,这信封上的封蜡还是完好无损的。
赵翼将信封打开,他没有看上面字迹,父亲对母亲的“花言巧语”他也不敢直视。
赵翼直接看了下面的落款,道:“这是半月之前才写的,父亲怎会已经消失一个月?”
赵家有专门的家丁在大同与京城之间送信,用的都是最好的战马,即便遇到风雪天,最多也只可能延迟几日。
赵夔对自家父亲是绝对的信任,一来赵凌失踪的莫名其妙,二来赵凌痛恨蒙古鞑子,怎会好端端的与蒙古可汗会面?
这一桩桩一件件俱说不通。
赵夔问了一句,“公孙将军的意思是,温贼有意暗指我赵家与蒙古鞑子私下有交情?他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已经昭然若揭,用的还是十九年前的老法子。
只是碍于证据与赵家在朝中的地位,温茂盛一时间还没法撼动赵家。
赵翼凝眉沉思,片刻方道:“现在关键之事,是先寻回父亲。”
赵夔道:“我即刻命人赶赴大同。老二,你的儿女私情先放一放,老四说他有法子让高丽太子退婚,老四说话从无虚言,你就放心吧。”
赵翼一愣,忙问,“老四有法子?他曾说过是什么法子了?”
赵夔摇头,“等他从通州回来,你再去亲自问他,三日后辰王府设宴,届时我兄弟三人都要去,我赵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垮下!”
赵翼点了点头,兄弟二人在夜色朦胧下喝了几杯凉茶,赵夔问,“老二,你这茶不错,倒是能让人静心养神,从哪儿得来的?”
赵翼喝茶的动作一顿,劝了一句,“大哥还是少喝这茶,侯府的子嗣要紧。”
赵夔似乎没有听懂,“.......什么?”
赵翼漫不经心的品茶,“没什么。”
*
次日,赵宁起榻时,春竹和夏雪二人已经在一侧伺候着了。
春竹道:“姑娘,四公子让奴婢早些伺候您洗漱,一会用了早饭就启程回府了。”
这么急?莫不是昨天听闻侯爷父亲失踪的事是真的?
赵宁应了一声,洗漱好后很快就去前厅用饭。
李氏没有露面,听说身子不太利索,其实是因为王氏拒绝了将李玉莲带回定北侯府。
王氏神色赧然,王家大爷宽慰了一句,“芷婼啊,你别放在心上,你嫂子就是这种人。”
王氏点了点头,赵家的三位公子她已经算是了解了。实在没法在他们身边安插人。
赵夔才刚成婚不久,萧氏还未生下一儿半女,总不能这个时候领着李玉莲回去给赵夔做妾吧?那她这个婆母也未免太过强势了。
赵翼本身对女子排斥,眼下又因着公孙月的事而伤身,如今不可能接受旁人。
赵慎更是不用提了,驸马爷哪能娶小呢。
李玉莲本人也没有露面,赵宁特意留意了她四哥的表情,见他神色寡淡的喝着小粥,似乎还有一点失望。
赵宁:哼!
回京的路上,赵宁明显感觉到车速有些快,她猜四哥也在赶路,现在母亲还不知道侯爷父亲失踪了,她现在有点担心母亲知道了会受不住。
这一次,车队没有在路上停留,抵达侯府时已经快至天明了。
待王氏领着婆子等人入府后,赵慎单独叫住了赵宁,“这几日待在府上,不要随意走动。”他语气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赵宁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到底怎么了?四哥。”
四周还有守卫森严的护院,赵慎却突然趁人不备时,拉住了赵宁的手,放在广袖之下捏了一捏,这才放开了她,他神色倏然放松,“这些不是你应该操心的,回去临摹我的画像,我过几日就要看到。记住了,该画的地方不可少了。”
赵宁:“..........”
天还没有彻底大亮,赵宁回院小憩了一会,她是被一阵惊雷吵醒的。
入夏之后,今年的雨水颇丰,一场接着一场的下着,没完没了。
墨书急忙忙过来见了赵宁,墨书是王氏身边的贴身大丫头,比赵宁年长了好几岁,听说王氏已经将她许配给了赵凌身边的护卫,只是暂时还没有成婚。
墨书见赵宁一头的长发倾泻,还是没睡醒的样子,忙道:“姑娘,您快些跟奴婢出去一趟,肖家过来抢人了!”
肖家?他们怎敢在侯府抢人?
抢良哥儿么?
这件事上回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怎么又来了?
这厢,桃园也得了消息,赵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换了一身衣裳也往前厅赶去。
在路上时,赵慎问,“谁让肖家的人进来的?”
随从道:“回四公子,是世子爷。世子爷交待过了,侯爷正好出事,肖家就找上门来了,这次肖家肯定是受人指使,既然如何,那就将计就计,看看对方究竟干什么。”
赵慎面无他色,一路轻步往前,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唇角微微一扬,
老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厅堂内正坐着赵夔,赵翼二兄弟,另外肖家大爷与肖二爷俱在场。
今日的肖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但家族根底还在,这次登门闹事也并非巧合,在场的几人都是心知肚明。
肖大爷看着风清朗月的几位公子,他假意一笑,没有了定北侯的赵家还能是原来的赵家么?他就不信赵家的几位公子能撑的起这硕大的定北侯府,“呵呵,良哥儿说到底也是我肖家的骨血,赵家迟迟不放人,难道是想以势压人?”
这话放在以往,肖大爷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赵夔笑了笑,心道:即便是以势压人,你又能怎样?!压的就是你!
赵慎走了过来,他一身素白的锦袍,行走之时,衣角带风,自有一股淡淡薄荷清凉拂过。他落座之后便道:“良哥儿很快会过来,他要不要跟你们回去还得看他的意思。”
赵夔本不想让良哥儿露脸,让良哥儿知道自己曾有这样的至亲,怕是会影响了这孩子。
赵夔不明白为何赵慎会让良哥儿过来。
就在这时,定北侯府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则是送报的差役,此人头上戴孝,身披麻衣,神色尤为悲彻,他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瓷坛,雨水落在了他身上,遮住了他的眼。
“报!侯爷........侯爷他走了!”男子的嗓音冷幽愁长,隔着细密的雨帘传了过来。
当即,有人悲,有人喜,有人失了魂的站在了屋檐下一动也不动。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芳婆忙扶住闻讯而来的王氏。
王氏是来见肖大爷与肖二爷的,她早就已经与肖家毫无干系,她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王氏猛然间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她看见厅堂内的肖家兄弟二人,他们笑看那所谓的“骨灰坛”,这笑意实在刺目,她不信赵凌会这般走了。
他绝对不会“不辞而别”,也绝不会将她一人留在这世上,他说过他们还要生小十,小十一,小十二,要凑够了整整十二个才成,待到迟暮时,他和她还要去边陲看日落。
他怎么会走呢?这绝无可能!
雨还在下,雷声在上空轰鸣。
王氏渐渐自己站直,她一手拂开了芳婆的手,转身又折返了上房。
婆子丫鬟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皆一路跟了上去,却见王氏从赵凌的书房取了一把佩剑。
这剑柄上挂着艳红色的缨穗,名为“赤珠剑”。
原本这剑是一对的,还有一把在赵凌手上,被他带去了大同。
“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芳婆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忙上前制止。要知道自家夫人一直都是软弱娇柔之态,哪能受得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
王氏姣好的面容一片煞白,润着血丝的眸中,眼神却是格外坚定,“做什么?当然是做赵凌的妻子该做的事!”
芳婆看着王氏提剑离开,总觉着夫人哪里不太一样了。
王氏再次去了前厅,此时小厮下人门俱齐齐跪地,抽泣痛哭不已。
就连赵夔与赵翼也有些悲鸣之色。
王氏已经看过赵凌寄回的最后一封书信,信上说他还有几月就要回京,还说了边关的日落与雄鹰,他还说捉了一匹温顺的枣红马,他会将那马儿带回来,教她骑马。
王氏的视线落在了厅堂正中央的那只瓷罐上,美丽的唇微微一动,“骗子!这不是我夫君!”
从王氏走进厅堂的第一步起,肖二爷的视线就在她身上移不开了。
她穿了一身沉香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裙裳,乌黑的发髻上插了一只翠玉簪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冷艳气质。
她高傲的站在那里,手中持着宝剑,曾经温柔到了骨子里的嗓音突然扬起,带着几分刚毅,几分狠劲,还有几分执念,她道:“都别哭了!侯爷还好端端的活着,我看谁还敢造谣生事!”
赵夔与赵翼先后起身,二人纷纷站在王氏身后,极力支持自己的继母,赵夔道:“夫人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这件事是真是假还需查验,给我统统起来,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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