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九霄此刻正坐在常去的茶楼上，包下了整个二楼，将四面的竹帘高高挂起，让秋风吹透了整间阁楼。

　　这次不是为了感受八面来风的畅快，只是要让潜伏在四周的武士看清楚，越九霄并没有对太子殿下做什么。

　　不错，这个清瘦的白衣书生正是太子殿下。

　　他想找那个和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已经很久，一直没有头绪，然而与柳枝的偶遇让一切变得简单起来。

　　姜小姐私自逃出家门相会情郎时总会带着柳枝，只不过那时柳枝是男装打扮，与她贵妇人的装扮相差甚远，而柳枝一向也是在客房外放风，小姐每次去庙里相会的那个“诗友”行踪神秘，她也没有看真切过。

　　然而，他们在太子府相见了，一旦起了疑心，太子的追查就不是太子妃几句酸话能阻挡的。他查到了柳枝的出身，也就查到了绮罗坊，也就查到了前一任掌柜。

　　于是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他在泰安曾经一直想见一个女子，当时他没有想起三年前在红莲观私会的人，但是不遗余力地找她，直到太孙的死讯传来，这个念头才作罢。

　　所以他怀着极大的疑惑与一丝丝期待，来到了姜绮罗的住处之外。

　　在看到背着书箱走出门的姜涵时，他以为看到了死去的惠儿，他唯一的孩子。如此相似的眉眼，仅有的差异就是惠儿年纪更大，更有规矩，而眼前的孩子还活泼灵动，让他忍不住抱起来亲一亲。

　　他忍不住走过去，恰好孩子的书散了一地，于是他们撞在一起，他好心地帮那孩子收拾书本，心中又惶惑又喜悦。

　　而孩子娘亲的出现更是让他明白了一切。这个女子是红莲观里与他对坐赋诗、携手赏画的女子，这个孩子是他们当初秘密又欢愉的一夜留下来的纪念。

　　只不过他今天才知道，当初私会的女子真名叫姜绮罗，不是念念，念念只是她随口起的假名，取念念不忘之意。

　　他们最初的时候约好了不吐露真实身份，只做一对清谈的好友，忘记彼此身上的束缚，然而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两人最初的预想。

　　楼头的风很大，一阵冷风吹过，太子殿下的白衣扑簌簌飘起，他也不禁一个寒颤，从追思中会过神来。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越九霄微笑着问。

　　“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也早就知道涵儿是我的骨肉，对吗，越公子？”尽管越九霄已经入朝为官，但他的身份在人们心中更多的依旧是宰相之子，太子也如此认为。他和越九霄的关系算是不错的，即便在越九霄站入祁王的阵营之后，他们也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

　　而现在，太子紧抿着嘴唇，脸颊上潮红一片，紧握的双拳说明他已经怒至于极点。

　　“知道了有一阵子吧。”越九霄大言不惭。

　　“却没有告诉我？！”太子扑了上来，一把抓住越九霄的领子，朝他的脸大喊：“为什么！”

　　越九霄要挣脱，轻而易举，但那就是对太子不敬，那些武士眨眼就会进来剁了他。

　　他笑着问道：“殿下，请你告诉我，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你会怎么做？你又能怎么做？”

　　太子的嘴唇动了动，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他能怎么做？把姜绮罗娶回家？就算是他的妾室也都来自朝中官宦之间，作为商人之女的姜绮罗不够格，而且太子妃定然会阻挠。

　　太子放开了越九霄，忽然狠狠地在桌上捶了一拳：“但他是我的女人！涵儿是我的儿子！我不会让他们吃苦！”

　　越九霄笑了一声：“那或许，殿下最初就不该让她有了涵儿。”

　　“你什么意思？”

　　“这些年因为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她受过多少白眼，殿下想过吗？也许殿下自认为多情，我却只觉得自私。”越九霄轻佻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怨恨。

　　他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姜绮罗与太子认识的不是一个，太子与姜小姐的私情与姜绮罗没什么关系，然而后果却要绮罗来担负，这种不公令他气愤。

　　风吹彻楼头，彻骨生寒，茶杯上已没了水汽，小火炉中的炭也被吹熄。越九霄的目光比风更冷，更刺人：“殿下不配拥有姜绮罗。”

　　语气非常客气，内容很不客气。

　　太子如同挨了一闷棍，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在竹席上坐下。他脸上的潮红褪去，又变成苍白。

　　“你喜欢她？”太子问道。

　　“不错。不仅喜欢，而且尊重。不仅尊重，而且陪伴。”越九霄想起了他和姜绮罗从姜家田庄一路至今的历程，重新笑了出来，没有戏谑，是单纯地感到幸福。

　　他的笑容刺伤了太子殿下的眼睛：“你明知她和我的关系，竟然还敢觊觎她！染指当朝太子的女人，你可知是什么下场？”太子是不爱摆架子的，可是他忍不住搬出太子的身份，因为他发现除了这一点，在姜绮罗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胜过越九霄的地方。

　　“殿下，绮罗最困难的日子，陪在他身边的是我，教涵儿念书的也是我，她陷在牢狱里时救她的也是我。殿下，你无法带给她幸福，只有危险罢了。我恳请殿下，对姜绮罗放手！”

　　说完，骄傲的宰相公子，从来不低头的越九霄，跪了下来。

　　“混账！你要我把她让给你？”

　　“不用让，在绮罗心里殿下无法胜过我。我是要殿下放过她，一别两宽而已。”

　　绮罗？她才不是什么绮罗，她是念念！

　　“我不许你这么叫她！”太子浑身发抖，抄起茶杯便向越九霄砸去。就算身怀武功，越九霄也不能躲，因为这是皇家的天恩。

　　“咚”的一声，茶杯正中他额角，已放冷的茶水顺着他的眉弓流下，打湿了洁净的衣服。很快，鲜血也顺流而下，越九霄的衣服上一片血红。

　　越九霄任由鲜血覆面，又对太子磕了一个头：“请殿下放过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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