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城山城合一，山间的清气满入城中，把原该有的那点市井之气都荡涤一净，叫人神清气爽。

　　姜绮罗一家子起了个大早，精神百倍地用过了早膳后，姜绮罗起身去换衣服。她今日不仅要去织染大会，还想和源公子多聊几句。

　　其余人也各自吃完准备，只有姜涵吃得磨磨蹭蹭，远没有平时利落。圣人有过教训“食有事”，所以他每次吃饭都很准时，也绝不耽误饭后读书的时间。

　　阿金帮着奶娘收拾残余碗筷，瞥见姜涵的脸色很不好，弯下腰问到：“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让奶娘来看看？”

　　姜涵见她要喊，连忙拽住她袖子，摇头道：“没事！千万别喊人，别让娘亲知道……”

　　阿金低头瞅瞅他，忽然露出贼兮兮的一笑：“我知道啦！”

　　姜涵很紧张地盯着她：“知道？阿金姐姐怎么会知道？”

　　阿金蹲下来平时姜涵的眼睛：“我也有个弟弟的，还是我从小背大的呢。他小时候每次像你这样不敢说话时——那就说明他尿床啦！”阿金捏着姜涵的鼻尖：“你怕被大人骂，不敢说对吗？”

　　“不对！”姜涵少见地发了脾气，甩掉了阿金的手，瞪着她道：“我、我早就不做那种事了！”

　　阿金不爱生气，更不跟姜涵计较，只是抿着嘴笑，又问道：“那是什么事嘛？告诉我呀！”

　　姜涵咬了下嘴唇，犹豫道：“我昨晚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到有个黑面鬼向我扑过来，要把我做成点心吃掉。”

　　阿金摸摸脑袋，觉得挺不寻常：“这个鬼还很讲究嘛，吃人都要做成点心，一般都是生吃呢。”

　　姜涵颤抖着抱住脑袋瓜。

　　阿金连忙抱住姜涵小小的身躯，说道：“我在胡说八道，涵儿不要怕。噩梦只是梦，都是假的，用不着害怕呢。”

　　姜涵从手臂间露出一双眼睛：“我觉得……我觉得那些不是梦，是真的事，因为一切看起来都很真实！”

　　他所谓的梦境都是昨日被黑衣人偷袭前后残留的记忆而已，结果这些都在睡梦中颠倒了顺序重新排成了一出恐怖戏剧。就算越九霄在他穴道解开的瞬间立刻送他入睡，他还是在睁眼的一瞬间看到了黑衣人，更因为这一瞥太匆匆而分不清真实虚幻。

　　阿金摸着他的头发：“人在梦里都会觉得见到的是真的。可就像烟一样，看上去一大团，其实啊，什么都没有！”

　　姜涵拒不相信：“你在骗人，梦里的事哪有这么清楚的？那个黑面鬼的模样我闭上眼睛都看得见！”姜涵说罢还真的合上眼睛，指手画脚地比划起来。

　　“他特别高，比先生还高，浑身都是黑的，眉毛粗得像……毛毛虫，眼睛很黑，很凶，像……染坊边趴着的那只饿猫。”其实姜涵诗书读得很好，描述美丽的事物头头是道，但是说起可怕的、丑陋的，他就没有学过什么了。

　　阿金听了他的话，忽有所感，脸上戏谑的神情渐渐收了，问道：“是不是一个很壮的男人？跑起来很快，像风一样就从眼前过去了，根本看不清？”

　　姜涵大惊：“没错没错！就是那样！阿金姐姐，你也知道这个……鬼？”

　　“我、我好想也见过。”阿金“咚”地一声坐在椅子上，回想起那一天她去进越九霄屋门时看到的黑影。那个黑影有如一团墨，一阵风，“嗖”地刮过眼前，把她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后来她也曾问过越九霄刚刚那是什么人，越九霄却一脸诧异地说道：“什么人？哪有人？阿金，你看错了，还是撞见鬼了？可别吓唬我。”

　　越九霄表现得坦荡自然，阿金追问了几次，他依旧故我，所以阿金便相信了片刻前只是目眩。

　　但是涵儿也见过，在梦里见过，梦醒了也见过……

　　说明那团飞快的黑影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

　　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呆坐在桌边，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彼此印证着对方的看法，越是印证，越觉得后心透凉。

　　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恐怖的结论：就在他们周围，出没着一只恶鬼。只要这鬼出现，就会让人陷入迷失或者晕厥，他可以借此吸人精气。这只鬼在夜间能入梦，到了白天还不惧日光，实在是个百无禁忌，无可退治的大妖邪。

　　他们的这些想法有的本着亲眼所见，有的是阿金从乡邻那里听来的怪谈，有的是两个人天马行空的想象，这一切最终合成了这个很有道理，又很恐怖的妖魔形象。

　　“阿金！”姜绮罗在门外高喊了一声。

　　陷在惊恐中的阿金一哆嗦，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捂着通通跳的心口望着门外。

　　姜绮罗被看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涵儿，你也是……你们俩，怎么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小孩子姜涵和大孩子阿金为什么忽然凑在一起了？

　　阿金连连摇头：“没事。”她始终记得那是个吃人的恶鬼，决不能叫他发现涵儿和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阿金和涵儿神经兮兮的，偏偏又闭口不言，姜绮罗实在没辙，只好拉走阿金前往有方会馆。

　　泰安城并不大，她们徒步走去也不费事，顺便看看热闹的街景，还有大姑娘小媳妇身上的穿着，姜绮罗觉得很不错。

　　只有阿金，紧搀着姜绮罗的手臂，走得畏手畏脚，时不时一个猛回头，好像身后跟着什么。

　　姜绮罗随她一起往后看，满眼都是扯着脖子吆喝的小贩，还有你来我往的行人。“有什么可疑的吗？”姜绮罗极目远望，并未觉得怎样。

　　阿金舒了口气，觉得街上人气比较重，鬼魅不敢造次。她贴近姜绮罗，无比郑重地说道：“姜小姐，我们周围说不定有个恶鬼……”

　　“什么……”姜绮罗不知以何种表情面对，见阿金说得煞有介事，她也没法给她科普。

　　她眯了眯眼睛，大概明白涵儿早上怎么是那个表情了。不过现在还有重要的事：“算了，我们赶紧去会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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