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两个字一从姜绮罗口中说出，董承的脸色立刻又是一变，不是愤怒的血红，不是兴奋的潮红，是一种诡异的紫红色。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你在说什么？”

　　“说员外的妹妹，我堂叔之妻啊。”姜绮罗仿如感觉不到他语调中的危险，而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姜绮罗说对了。

　　怎么？姜家和董家还是有婚姻关系的？那杀成这样是为了啥？

　　典礼的宾客们都在心中怀疑，他们已经不在惊恐，而是非常想要探究一下这桩公案。

　　等到人群静下来，姜绮罗说道“董夫人随堂叔来京城，不幸死在这里，当中的原因……是我祖父和父亲的不是。”她的话说完，四周又是一阵嘈杂，不是在猜测故事的内情，而是惊讶姜绮罗会把家族秘事抖出来。

　　姜二爷一向冲动，此刻发现姜绮罗比他更冲动：“绮罗，这是家丑，不可外扬！”

　　不过姜绮罗并不在乎，她对这个姜家感情很浅，对祖父老太爷尚有一些敬佩，但那不是亲情，对于姜老爷，更不用说了。她在乎的姜家，只有姜大器和姜二爷两个人。

　　姜绮罗眼中没有姜家的脸面，她只是要揭破董承的动机：“没有什么不可外扬的，事情都做出来了，遮掩只是让丑事更丑陋！”

　　“然后呢？”越九霄问道。

　　“然后，姜老太爷赔了两笔钱，一笔给堂叔，一笔给了董员外。”

　　源铭听了，忿忿道：“你们就接受了？死的是你老婆，是你妹妹，你们连个屁都不放？”

　　“那是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贫穷。”说话的是姜二爷，他的脸上、声音里再也没有笑意，无论是真心的还是嘲讽的。他胖胖的身体好像也一下子空洞了，成了一个虚浮的躯壳。

　　不过他还是很镇定，这段往事是他亲口向姜绮罗说起的，他已经习惯了回忆的痛苦。

　　然而董承不然，姜绮罗提起妹妹的事，令他猝不及防，多少年不愿回想的往事重回心头，多年前每一个夜晚的扪心自责又在心间响起：他用妹妹的死换来富贵，妹妹的灵魂可曾安息？

　　姜绮罗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又追问道：“董员外，你收下了祖父的钱，用这笔钱建立了名震江南的雀屏楼，是吗？”

　　与其说这是追问，不如说着就是在公布当年的事实。

　　连董子昭都不安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雀屏楼的发家史：“爹，我真的还有个小姑？嫁给了……他？”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姜二爷。

　　姜二爷大声说道：“对！我和你爹是妹夫与大舅，我们都靠着同一个女人的死获得了万贯家财！”他捶捶胸口，神色十分激动：“没错！我是个懦夫！结发妻子死了，我不能报仇，还借机发财！我只能远离京城，与绮罗的生父老死不相往来。是啊，我无耻，可是董承你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只是通过欺负年轻的绮罗，好装模作样地满足良心！”

　　他怒吼出这最后一句，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瘫坐在台阶上。

　　“堂叔！”姜绮罗没有料到揭破往事再度伤了堂叔的心，自责地无以复加，几乎没有脸去扶他。

　　不过姜二爷却笑了笑：“没事，憋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痛快地很！”

　　阿金扶他到了店中休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姜二爷，我看你总是乐呵呵的，原来还有这种事……”

　　姜二爷喝了两口茶，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我没事，董承那家伙肯定现在受刺激更大！”说着，笑容又重新回归脸上。

　　阿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姜二爷，你没事吗？”

　　“只要能逼疯董承那个家伙，我就没事！”

　　店外的董承的确已经快要疯了，他的心思就这样被姜二爷揭破了，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姜家的落井下石，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平衡。

　　他仿佛看到了妹妹年轻的笑脸，那是她出嫁前一日试嫁衣时的样子。“哥哥，我嫁给姜二哥肯定会幸福吧？他要是欺负我，你可要给我出头啊……”

　　他唯一的血亲，从小最喜欢自己、最信任自己的妹妹。

　　结果，她嫁给姜二，并没有幸福。她的亲哥哥也没有给含冤的她出头。

　　姜绮罗牵挂着堂叔，很想早日结束与董承的较量，便说道：“董员外，你当年收了钱，就是清了账的意思。现在又要报当年的仇，是要我们姜家还一笔已经清算了的帐，你是生意人，这样做可对？”

　　源铭和刑五爷他们都觉得很为难，连当官的都不知如何评判姜董两家的恩怨，原因就是因为姜家和董家做得都不对。

　　“可无论如何，绮罗没有犯错，让她平白受了这么多责难，甚至在开张典礼上收到诅咒，这是什么道理？”越九霄一直默不作声，见到人心摇摆才发声。

　　姜绮罗和姜二爷要做的，就是让董承承受责难，让今天这场闹剧变成他的无理取闹，更要让他成为一只过街老鼠。

　　源铭点头附和：“确实啊，以牙还牙也得祸不及妻儿，找姜绮罗的晦气好像不对。”他倒不是偏帮熟人，是真的觉得姜绮罗冤枉。

　　不过他是为公商会的会长，此言一出，刑五爷他们也就跟着这样说，而且他们说得更难听：

　　“自己妹子死了还忍气吞声，这和缩头乌龟有什么两样？”

　　“就是的，现在有钱了又想报仇，和杀了人又去庙里烧香赎罪一样嘛！”

　　“其实就是给侵吞姜家财产找个漂亮理由吧！”

　　董承把一切都听进了耳中，他拼命摇头，大喊道：“不对！我给妹妹报仇有什么错？我也是因为穷才接受姜家的钱！我心中是不愿的！”

　　这下连户部的官吏都同意刑五爷他们了，不过文人的评论更简洁一些：“是个伪君子嘛！”

　　姜绮罗知道董员外在京城织染圈子里名声已经败坏了，他此后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笑柄了。

　　姜绮罗合上樟木箱子，冷冷地说道：“董员外，你的贺礼我收下了。我会用来祭典堂婶，告诉她在她死后十年，她的哥哥终于想起她了。”

　　董承终于承受不住连番的刺激，仰天长吼一声，向后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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