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起来，姜绮罗该称呼这位姜二爷一声堂叔。在姜小姐的记忆里，关于他的事情都很模糊，相信这些年两家的往来并不多。

　　姜二爷走回姜绮罗身边，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咱们终归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事跟叔叔说。”

　　没想到在姜绮罗成为京城有名的掌柜之后，还有人以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她觉得有些古怪，但仍然心存感激。

　　她正想多问问这位堂叔近况，却听到门外有人喊道：“员外，就是这儿！”

　　竟然是蔡老板去而复返。

　　伙计们已经清扫了半天，瑞锦庄里颓败的样子略有好转，但还是太过空旷。姜绮罗和姜二爷坐在刚擦净的桌子上，看到大门猛地被蔡老板踢开。

　　姜绮罗看着门口被激起的一阵烟尘，淡淡地说道：“好大的阵仗，这是送银子回来了？”

　　蔡老板哼了一声，连忙退到一边，对着门外的人说了一声：“您请。”

　　姜二爷面露不解之色，姜绮罗简答地解释道：“这人原是总店的掌柜，如今投了别家，来的大约是他的新东家。”

　　果然，走入门来的这位气势极大，一身青绿色的布衣泛着淡淡银光，布料想必不俗，头上戴着儒雅的方巾，方巾下的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

　　他刚刚在门口站定，屋里屋外便响起异口同声的同一句话：“竟然是你？”

　　姜绮罗、姜二爷与踏入大门的新东家一起说了这一句。

　　姜绮罗皱起眉心，不愉快的感觉再度升起，这个人她几乎要忘记了。

　　在皇后娘娘的品鉴会之前，有个碰瓷少年故意让姜绮罗毁了他进奉的布，那是他儿子。品鉴会上，有个老谋深算的员外故意告诉姜绮罗姜家被查抄的消息要她心乱，又拿蜡染是西南住民的手艺而大做文章，要皇后治她不敬之罪，那就是这位老先生本人。

　　“董承员外，许久不见。”姜绮罗看着那张阴沉冷漠的脸，终于记起这个名字。

　　董承只是看了姜绮罗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姜二爷身上：“你怎么在这儿？”刚刚他进门时那一声“竟然是你”针对的就是他，而姜二爷的那一句同样也是针对他。

　　江南第一布商，与江南数一数二的地皮商人，他们相识，并不奇怪。

　　姜二爷耸耸肩，对董承道：“我也是姜家人，来总店看看有什么不妥？”

　　董承没有说什么，只是眯着眼睛细细看着姜二爷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脸色读出些什么。姜二爷感觉得到那两道目光，却不觉得有什么压力，依然乐呵呵地问道：“你挖走了我家的总店掌柜？”

　　“是他主动投向我们的。”董承解释了一句。

　　连伙计都认得出姜二爷，蔡老板当然也是，听到这话不禁脸红，他本想坚持着说“良禽择木而栖”，但是姜二爷灿烂的笑脸里仿佛藏着刀，让他不敢开这个口。

　　姜家被查抄的当天他就开始寻找下家了，但是全京城最大的店铺就是瑞锦庄，其余的铺子不是太小入不了他的眼，就是也被卷入尚衣局的案子里自身难保。他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正好看到朱雀大街上有一路车队经过，蔡老板一下子认出来这是从江南来的布商，为的是入宫竞选皇商。

　　京城的池水已经太浅，但是江南依旧天地广阔，京城里的大布店遭了殃，可是若去了江南，他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京城掌柜。于是他理所应当地登门拜访董承，表达了弃暗投明的心意。

　　但是背主终究是背主，当着姜家人的面被揭露行径，好像偷窃的罪行被暴露在失主面前。他瞥了一眼姜二爷如刀的笑脸，不禁汗流浃背。

　　姜绮罗感觉得到了这位堂叔的气场，不由得赞叹大商人果然自带有逼人的气势。

　　董承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姜绮罗身上：“还以为你会死在皇后娘娘手中，没想到你逃过一劫了，还为姜家挣得一线生机。我没看错，你果然很棘手，不毁掉你就不能毁掉瑞锦庄。”

　　姜二爷这是第一次听说皇后的事情，他惊讶地看着姜绮罗，却发现这个远方侄女神色谈定，有如澄澈的湖水不起波澜，看她的目光不自觉的郑重了几分。

　　姜绮罗问道：“如果仅仅是为蔡老板赎身，大约不必劳董员外亲自跑一趟。”

　　董承哼了一声，不客气地找了把干净的椅子，与姜绮罗隔桌坐下：“原本的确只是让蔡老板来看看的，谁知姜小姐你出现了，所以我必须亲自来看看。”他说完，在桌子上放下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听声音就知道里面是银锭。

　　姜绮罗的手伸向锦袋，却没有打开，也没有拿起，反而是向外一推，将袋子推还给了董员外：“我拒绝。”

　　蔡老板不解其意，喊道：“是你刚刚要我赔钱的！钱都拿来了你又不要？哼，随你吧，这是你自己不要的。”

　　姜绮罗不禁冷笑，蔡老板竟然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让他管理瑞锦庄总店怎么会有好结果。她说道：“我不接受，退职的手续便不完全，你便依然是瑞锦庄的人，哪里也去不了。”

　　蔡老板这才急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明明都说放我走了！”要是姜家不放人，他就没法去江南，他可不要跟着破落户绑在一起。

　　姜绮罗说道：“如果是别家，也就罢了。但是董员外家明显和瑞锦庄敌对，我为什么要把掌握姜家生意机密的掌柜让给他们？”

　　蔡老板辩解道：“我是去当掌柜，你凭什么说我就会出卖姜家的机密？”

　　姜绮罗摇头：“不是因为你答应出卖机密，董员外凭什么接受你？江南的布商自成体系，他们凭什么用一个外人？”

　　在品鉴会上，所有的江南布商都围绕在最强大的董承员外周围，这就说明江南商户极其抱团，密不透风。让一个京城来的掌柜加入他们，凭什么？蔡老板竟然没有想过这一层，姜绮罗一时又觉得这人走了也罢。

　　“哼，既然绮罗侄女不让他走，那他就老老实实地留在京城吧。”姜二爷听了许久，终于开口说话。他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一消失，就说出来惊人的话：“打断他的狗腿，看他怎么去江南。”顿了顿，又说：“手也一起打断吧，让他爬也爬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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