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姜绮罗，你这染法根本就是蛮夷部落才用的，你向皇后娘娘敬献这样的布料，难道是要皇后娘娘用蛮夷的东西？”

　　原来还真是抓住这个把柄不放。记得她刚提出蜡染的方法时，越九霄就说过山里人的染法难登大雅之堂，结果两人一句话没有说好闹了别扭。但是现在想想，越九霄说得没有错，果然这一点被董承利用了。

　　“董员外，我从来没有说要皇后娘娘用这匹布，皇后娘娘也不曾说过。我们这场品鉴会的目的只是要大家各展其能，做出好布料就是。好就是好，就算是蛮夷部落的染法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董承的眼睛扫过姜绮罗的脸，见她浑然不惧，忽然笑道：“所以姜小姐觉得区区蛮夷的布料比我中原天朝的要好？甚至比皇宫里的料子更好，所以你才要献上来？”

　　“我从没有这样说过……”

　　董承不等姜绮罗辩解就大吼道：“可是你把西南蛮子的布料呈送给皇后娘娘，不就是这个意思？”

　　“肃静！”黄公公走下来挡在两人中间，他请董员外坐下，又有些头疼地问姜绮罗：“天下织染的手法那么多，你为何要送一匹蜡染的布料呢？”

　　如果要说姜绮罗的本意，不过是蜡染相对简单，在有限的时间里她可以制作出有新意的作品。但这样说显得太随意了，而且在她心底深处从未认为献一匹蜡染的布有什么不妥。

　　姜绮罗望着帷幔后面的身影，大声说道：“皇后娘娘，我从未以蛮夷中原来区分布料，就如不能以人的出身判断才能。在我心里，布料只分好与不好，美与不美，我只是想请皇后娘娘欣赏一种少有人知的染法。”

　　董员外哼着鼻子笑了一声，说道：“看来姜小姐不怎么读书啊？中原上国就是上国，野蛮人就是野蛮人。改换服饰可是亡国之兆，你送蛮夷的布料给皇后娘娘，岂不是在诅咒国运衰退？”

　　这话一说，殿中的议论声再起。诅咒国运，这和忤逆犯上是半斤八两的罪名了。

　　两次呈送布料入宫，两次引发能招惹死罪的争议，姜绮罗沉下肩膀叹了口气，她这个运气也真是无人可比了。

　　她看着董承，淡淡地反问道：“为何董员外认为国运能被我的区区一块布料诅咒呢？国运不是仰赖皇帝陛下的励精图治吗？莫非你想说陛下的劳苦被我这一块布抹杀了？”

　　董员外觉得这话锋不对：“我几时那样说了？”

　　姜绮罗笑了笑：“也有许多我从没说过的话，偏偏就被员外解读出了那些意思，所以员外也不要责怪我哟。”她顿了顿，又说：“我读书的确不多，只懂一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只是觉得要是连西南山民的一块布料都容不下，我们也就别称什么上国了。”

　　“哈哈……皇后，原来你的品鉴会如此妙趣横生！”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殿门打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慢慢地踱着步子地走了进来。

　　高台上的皇后发出一声惊呼，从重重帷幔之后走出，踩着小碎步迎上前去，叩头道：“参见皇帝陛下。”

　　殿中其余人也随之跪拜，早在皇帝踏入大殿时众人就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虽然忽然见到龙颜十分意外，但他们都是大商人，这种时候照样不失沉稳。

　　据说当今皇帝不过五六十的年纪，但他的头发比同龄人白许多，脸上的皱纹更深，眼睛下是一大片褪不掉的青黛色。越九霄说皇上从前精神还矍铄，不过太孙的事对他打击很大，他比从前更苍老不少。

　　皇帝弯腰时有些困难，皇后不待他扶便自行站起。皇帝慢悠悠说道：“朕在门外听了好一阵子，皇后，朕真是小看了你办的这场品鉴会，原来不止是看几匹布那么简单，还看出治国安邦的大道理来了。”

　　皇后无奈地笑了笑，其实这品鉴会原本还真就是看几匹布那么简单，是姜绮罗的一张蜡染布料引出这么多争辩。

　　皇帝携着皇后的手一同坐在高台上，命两边的侍女掀起帷幔。皇帝垂下目光，看着台阶下的姜绮罗，说道：“你刚刚说，我们若连蛮夷都容不下就枉称天朝上国了？”

　　源铭不由得捏了一把汗，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要是觉得姜绮罗妄论朝政，那可真没人救得了她。

　　姜绮罗抬起头，发问皇帝陛下：“民女说的可有错？”

　　皇帝盯视着她，片刻后发出低沉的笑声，终于停下来喘息道：“没错没错，你说得很对。朕很好奇，你一个女子，为何有这等见识？要知道，连朕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都说不出这等气魄的豪言。”

　　姜绮罗耸耸肩：“民女愧不敢当，只是从前听人这样说过，古人修了万里长城，终究没能挡住北方的铁骑，后来他们修了一座庙，供奉着北方人的牧神，所以北方那些野蛮人便认中原人为朋友，从此再也不打仗了。”

　　这不是胡扯，应该说是个改编版的“明修长城清修庙”的解说。

　　不过身为一国之君，姜绮罗相信眼前这个皇帝能明白故事里的意思。

　　果然，他对皇后道：“这个女子很有意思啊。”

　　皇后从侍女手中拿过姜绮罗献上的布料：“陛下若看看她的布，会觉得更有意思。”

　　皇帝拿过来看了两眼，笑道：“朕不如皇后有眼光，这布有什么好处是看不出了，不过总能看得出它颠覆不了朕的江山。”

　　此言一出，源铭松了一口气，皇上亲口说姜绮罗的布没事，那就是十成十的没事，董承再搞什么花样也没有用。

　　董承也明白这一点，想到对姜绮罗的围剿就这样落了空，实在有些不甘心。

　　不过没有关系，姜家已经危如累卵，姜绮罗是一只孤鸟，没有家族的庇护，她很容易夭折。

　　皇帝查看过品鉴会的名册，忽然问道：“你叫姜绮罗，是吗？为何朕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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