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罗熟悉这个笑声，甚至有点期待这个笑声，因为瑞锦庄的开张典礼如果没有董承的出现，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董承携公子出现，后面还跟着那日在天衣阁门口下跪的华裁缝，不用想也知道董家父子是来挽回脸面的。父子俩都穿着体面喜庆的袍子，确实是一副来道贺的样子。但是姜绮罗知道必有波澜，因为瑞锦庄的开张典礼如果董员外礼貌地做客，那就更不正常了。

　　果然，董承开口便讽道：“姜小姐真是魅力无边啊，宰相家的公子和太子府的红人，竟然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看来你的生意扶摇直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不过是想说姜绮罗靠着攀附男人才有了绮罗坊，才能重开瑞锦庄，不过为公商会的人都知道姜绮罗如何为一点织布的原料奔走，对董承的话不屑一顾，只有户部的官员觉得真有其事。

　　“一出现就满嘴放屁！你滚！”姜绮罗背后响起一声炸雷，来自姜二爷。董承一出现，他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蓄势待发地要与之一较高低。

　　董承对姜二爷一笑，说道：“何必呢？我们是老相识了，二爷念在同乡的情谊上也该请我出席啊！我等不到请柬，只好自己登门，还略备薄礼，聊表祝福。”

　　董承不待瑞锦庄这边答话便一拍巴掌，几个董家的人抬着一个大樟木箱子走了上来。

　　宾客见了，发出窃窃私语。姜绮罗和越九霄见了，眉头微微蹙起。阿金见了，脸上堆起乌云，不住念道：“哪有这样的？……”至于姜二爷，更是一见就破口大骂：“姓董的，你什么意思？”

　　董家送来的樟木箱子上系着白绫，上面贴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他们把箱子打开，里面是香烛纸钱，还有上坟用的贡品。董家送来的不是开张的贺礼，是送葬时用的奠仪。

　　春草恼羞成怒：“好好的开张，你送这种晦气东西做什么？”奶娘赶紧冲上来拉走春草，说孕妇不宜见这些东西，不吉利。

　　董子昭笑嘻嘻地说道：“瑞锦庄的生意迟早要完，我们提前送些祭品，免得姜小姐你到时候手忙脚乱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姜绮罗，典礼上发生这种事，已是无法圆满收场，只是不知道作为家主和掌柜的姜绮罗是要发怒还是要哭诉。

　　她都没有，而是笑了起来：“真是难得，董员外还有这份心。只是我不明白，就算瑞锦庄再关张，也不用祭典啊。员外是想把香烛寄放在堂叔这儿，以防客死他乡，无人送行？”

　　这话也算是相当狠了，为公商社的人都有点吃惊了，因为姜绮罗和他们打交道时总是很客气，就算从前有些摩擦，处理时也留了余地，不知她为何今日如此不留情面。

　　董子昭大怒道：“你放屁！”

　　姜二爷却觉得她说得很好，哈哈大笑道：“哪里放屁了？我侄女说得多么有道理！老董，如果你真是怕无人送葬，我倒是不在乎为你哭一场！”

　　董承的脸色青了，与他身上喜庆的衣料鲜明对比，他冷冷回答姜二爷：“你要给我当孝子，我还不要呢！”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让你今天就用上这箱子！”姜二爷顿时大笑转为大怒，一挥手，就从四周冲出来许多练家子，把董承父子的人团团围住。这些人手里拿着木棍，脸色狠厉，江湖气十足，远比董承家的人可怕。

　　在场的宾客被吓得脸色惨白，抱成一团往远处退去。舞狮队和杂耍团的锣鼓摔了一地，他们卷了行头就走，连钱也不要了。

　　姜绮罗见状十分头疼，连忙拉住姜二爷：“堂叔，今日是大喜日子，动武不吉。为了瑞锦庄的面子，请堂叔忍耐。”

　　姜二爷想起这是什么场合，深为后悔。他把场面搅乱，损害的不还是瑞锦庄？他无奈，只好红着一张胖脸遣散了那些漕帮人士。

　　董承算是压过了他一头，所以轻蔑地笑着，目光慢慢转向姜绮罗：“姜家有出息的果然只有你，比起那些以长辈自居的蠢货可是好多了。”

　　姜二爷被他这番含沙射影的话激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来。姜绮罗和堂叔相处时日不长，不过很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现在一定有扑上去厮打的冲动，只是为瑞锦庄和姜绮罗忍着。

　　她不想看堂叔忍辱的样子，堂叔是她现在唯一见得到的亲人，一个出乎意料出现，又出乎意料善待她的人。

　　她要振兴姜家是为什么呢？不过就是让姜家屋檐下仅剩的人能重新过上富足安定的日子，从前这个人是哥哥，现在多了一个远方堂叔。不能让姜家人扬眉吐气，重开瑞锦庄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笑也不动怒，只是很好奇：“董员外，自从你踏足京城，就和我们姜家摩擦不断。我年轻识浅，还是想问问，咱们两家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

　　董承嘿了一声，说道：“抢生意还要什么理由？”

　　越九霄对两家的往事不了解，却也知道董承没有说真话，他瞥了一眼箱子里的纸钱：“抢生意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这已经是近乎诅咒了。”

　　源铭今天一直觉得无趣，感觉到有好戏，赶紧煽风点火：“把你们的过节说来听听啊！要是姜家真对不起你，本会长给你做主！”他也不想想作为一个成立不到半年的商会的会长，他哪里来的脸面给董承做主。

　　董承对这些话漠不关心，也不打算回答，只是理所当然地说道：“钱就是商人的命根，我要江南的土地和京城的生意，当然要除掉姜家！”

　　姜绮罗已经沉默了很久，终于，她问道：“你真的是要除掉姜家？还是要除掉你心里的噩梦？”

　　她抓起一把纸钱，举到董承眼前，逼视着他的眼睛：“董员外，你的香烛纸钱，是送给瑞锦庄，还是送给你死去多年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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