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华裁缝在天衣阁门口磕了三个头，含糊地说了声：“多谢老板多年栽培，此恩此情不敢或忘，日后商场再见，总是朋友。”

　　这是人人都说的套话，他自己一个字也不信，说完便跳起来跑走了，混入人群时，他回头看了姜绮罗一眼，只恨得牙根发痒。

　　路人不知其所以然，忙着问彼此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也有些眼力好的已经看出是怎么回事，正说着这段恩怨。人群围了一会儿就闲谈着散开了，只剩下姜绮罗和天衣阁的小高老板。

　　他们沉默了很久，太阳升到了最高处，照得人昏昏欲睡。

　　姜绮罗先发话：“那我按你契约上的要求新染好了布，就在那儿。”她指着路边三辆大车。

　　小高老板嘿嘿地苦笑两声：“原本是你欠我货，现在是我欠你钱了。”

　　看来天衣阁经营状况堪忧，姜绮罗问道“怎么回事？”

　　“爹不在了，店里的老人不服我，觉得我没有经验。前些日子，我家落选了皇商，仅剩的一些生意也没了。我爹那些手下斗得很厉害，有的自己走了，有的被人赶走了，闹得乱七八糟，最后谁也没剩下来。”

　　“天衣阁的老人之中，没有与你特别相熟的吗？”

　　小高老板心中悔恨：“以前我从不关心生意上的事，总觉得爹还能主持好多年……”他忽然打住了话头，想起来父亲之死和姜绮罗脱不了干系。

　　静默变成了凝重，小高老板终于问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姜绮罗带他走回了天衣阁店中，小高老板驱散了仅剩的几个守在店里伙计。姜绮罗闻着弥漫的尘土味，好像又回到了在顺天府牢狱里的那一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陷入牢狱的时候，你爹曾经试图强暴我，于是赵大人杀了他。”她合上眼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看着高公子惊讶的脸：“过多的细节我不想说，你也可以不信，但编造这种事对我没有好处。”

　　高公子捂住眼睛，仿佛承受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其实他没有怀疑，父亲和一些女人不清不楚的事他都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对姜老爷的女儿下手。

　　谁听到生身之父有禽兽之行都不会好过，高公子扶住了墙壁，肩膀住颤抖。

　　姜绮罗又说道：“这件事，我和你一样，不愿意外人知晓。”

　　高公子吸了吸鼻子，问道：“我们高家的落败是不是天意？天要惩罚我爹？”

　　“我怀疑。我总觉天是无眼的。”

　　高公子惨笑一声，忽然不明白了：“我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吧。”姜绮罗看着冷清的门口。街道被太阳照得晃眼，而天衣阁里昏沉无比，像是一口快要被封死的棺材。“天衣阁惨淡，瑞锦庄还在闭店中。如果我不能重开瑞锦庄，我店里的伙计和红绸镇那些工人就会像华裁缝对你那样对我。我一想就生气，忍不住要出这口气。”

　　门外的马传来嘶鸣，高公子不无羡慕地说：“你已经把姜家的染坊恢复了，而我一事无成，连爹留下来的几个人都保不住。”想来想去，他竟然不如一个女子，一个被许多前辈排挤过的女人。

　　他灰心丧气的样子令姜绮罗不忍去看，于是拍拍他的肩膀：“你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未来？”

　　“重开天衣阁？恢复从前的兴旺？还是另谋一条出路？”

　　高公子好像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迟疑了很久，说道：“祖辈留下的基业在我手中毁了，我似乎有责任找回来。”

　　“好，你有这份心，我可以告诉你为何我能恢复染坊，而你却留不住高家的老工人。”

　　“为何？”高公子问得很急迫。

　　“我在接手姜家之前有过很不风光的日子，我的第一家染坊是个只小作坊，我要亲自上集市贩卖，绮罗坊赖以成名的金纱是我闷在一间马尿味的棚子里试验出来的。你比我少的，就是这些？”

　　高公子还是糊涂：“究竟是哪些？”

　　“磨练二字罢了。”

　　高公子若有所悟，却还是无奈地摇头：“我这辈子早已荒废了，青春年华时都在浪荡，若是爹还在，只怕我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姜绮罗耸耸肩：“我开始认真染布时，涵儿都三岁了。”

　　高公子闭上了嘴巴。

　　“天衣阁的老裁缝们走虽走了，画的图纸却带不走吧？”姜绮罗在店铺里信步游走着。

　　高公子点点头：“似乎都在库房里。”

　　“似乎？”姜绮罗瞥了他一眼，高公子仿佛犯了错一样低下头。他自己都觉得很诧异为何在姜绮罗面前不自觉地就这么乖巧。

　　姜绮罗挥手道：“找出来，看明白为止。”

　　“你要我学做衣服？”高公子似乎有点抵触，觉得那是粗活，与经营无关。

　　姜绮罗觉得这位公子还不如她家涵儿懂事，顿时有点来脾气：“不会染布的人开不起染坊，不会做衣服怎么开成衣铺？如果你想重振家业，就给我学！”

　　“……是。”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怎么学？”

　　姜绮罗无奈地看着他，真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跟我来。”

　　她把高公子带到那三辆大车边，从车上拿下两匹绸布给他。赶车的是红绸镇的工人，只当是买家来验货了，不由得很忐忑，没有郭老头指点，他们这布能染好吗？

　　没想到姜绮罗说的却是：“拿着这布，去一家叫春晖堂的店铺，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你就跟着那家的奶娘，好好地学。”

　　“奶娘？”高公子觉得姜绮罗可能搞错了什么。

　　“对，奶娘。哦，那家的老板娘有身孕在身，脾气不好，这两块布料是给她的，希望她能看你顺眼一点。”姜绮罗叮嘱完毕，招呼上赶车的工人，慢悠悠地往瑞锦庄总店走去。

　　高公子托着两匹红绸在秋风中凌乱，他觉得姜绮罗给他介绍的地方很可疑啊！

　　不过，姜绮罗会指点仇人的孩子，这似乎更可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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