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板？这个名字在姜绮罗的脑海里激起了一段极其不愉快的回忆。顺天府牢狱里的事已经过去，但她不会忘，甚至脸颊畔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了。而现在站在街对面瑞锦庄大门口的这位高老板，是现任天衣阁的掌柜，那个无耻禽兽的儿子。

　　姜绮罗朝着瑞锦庄楼前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走入了一座茶棚。虽然决定承担起姜家的重担，但她不着急现身，她要好好看看在她出现之前，瑞锦庄的门口要上演什么样的戏码。

　　那位小高老板伸长手臂，拦住了落荒欲逃的蔡老板，傲慢无比地说道：“想走？你们瑞锦庄欠我们的银子怎么办？”

　　他说的是“我们”，就是说来门口要钱的不止他一个。果然，他的话音一落，他背后还有不少掌柜老板模样的人振臂高呼：“对，姜家要还钱！”

　　姜绮罗吹着茶水上浮起的白烟，望向小高老板背后的人，竟然见到不少熟面孔：专攻刺绣的红绡坊派来了他们的管家，城东的胡记货行来的是账房，还有十色亭的少东家，京郊缫丝作坊的老板……

　　有些是姜绮罗在集市上见过的，有些是她在品鉴会上见过的。这些人不分来历不分贵贱，都在这瑞锦庄重开的今日汇聚一堂，齐齐地来找麻烦。

　　姜绮罗咽下一口茶水，还是觉得口中干涩，姜家没有留下任何遗产，却留下不少冤家。

　　那边蔡老板好不容易才大喊着压住面前的嘈杂，问道：“诸位，我已经是别家的掌柜了，你们与我纠缠也没有用啊！去问他！”他指着拿着谕令一脸茫然的小伙计。

　　他之所以会来，是新主子派他来看看瑞锦庄的情形，谁想到被这些陈年旧债缠住了，真是好不烦恼。过会儿到了新主子面前，可要好好说一番自己的委屈。

　　追债的事和伙计谈有屁用？小高老板心里骂着，冷笑着挡住他的去路：“别着急走啊，蔡老板，咱们也算旧相识，把事情办得上道些。家父曾在贵店订过各色彩绸缎二百匹，契约在此。现在到了交货的时间，你们瑞锦庄要么交货，要么退钱！而且，退钱要交违约金！”

　　“还有我们家！瑞锦庄在我们这儿定了一百两的蚕丝，我们都备好了，你们什么时候交钱？”

　　“红绡坊要的那批苏绸呢？”

　　“十色亭要的彩布呢？”

　　“分店的租金呢！”

　　要钱的，要货的，要什么的都有。这些人手里的契约在空中乱扬，仿佛在挥舞战旗一般兴奋。他们推搡着涌上台阶，把蔡老板按在了门板上。

　　蔡老板气不打一处来，把当先的几个人推开，怒喝道：“关我屁事！再说现在姜家要钱没有，要货也没有，你们有本事把这些家具搬走变卖！”

　　他说完，觉得这主意还真不错，于是咣当一声踢开了瑞锦庄的正门，指着尘土飞扬的屋子内侧，说道：“有本事你们就进去搬，搬得走的就归你！”

　　原先的小伙计们听了干瞪眼：“东西搬空了，少爷回来时我们怎么交代啊？你是一拍屁股走人了，我们可还要给东家交代呢！”他们没有掌柜的那种身价与能力，去别家打工时不占便宜，总要从最低的杂工做起，比起瑞锦庄总店的伙计可差远了。

　　蔡老板心中有火，看那几个泄露他身份的伙计特别不顺眼，恶狠狠道：“少爷？没听说吗？他去劫狱啦！现在肯定已经在牢里被悄没声地处决了！你们还等他？岂不是坐等饿死？”

　　旧伙计们彼此对望，姜大器劫狱的事只是有点风声，没有传得多开，就淹没于皇后赐婚的传言里了。

　　难道少爷真的死了？姜家没有人了？这座偌大的瑞锦庄要倒了？空了？任人宰割了？

　　伙计们还挡在门口，但是目光已经十分摇摆，只要台阶下那些讨债的发狠一冲，他们是不会拦着这些人进去抢东西的。

　　蔡老板松了口气，觉得可算给这些家伙说通了道理。他想着要赶快走了，赶快去新东家那里表一表忠心，这姜家是怎么也不能回来了。

　　但是他没能走成，面前又有人挡路，是个穿着短褂衫，肩头搭着布巾的小二。

　　蔡老板不胜其烦：“不会连你都跟姜家来要债吧？与我没关系，别拦着我啊，否则我抽你！”他说着扬起手掌，吓得那小二一哆嗦。

　　小二小心翼翼地指着街对面的茶棚：“那位女客官让我过来传个话，她说，姜家还有人，你们不要太嚣张。”

　　他传了这个话就忙不迭地跑了，门口对峙的众人顺着他仓皇的背影看过去，见到对面喝茶的女客官在桌上抛下几个铜钱，站起身走了过来。

　　瑞锦庄门前的债主也罢，旧伙计也罢，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位女客官约莫二十岁许，头上戴着精致的珠花，那一片米粒大小的珍珠有如一树繁花，与她身上的玫红绣青藤的长裙很相配。她稳稳地走过朱雀大街，不知有什么力量，街上喧嚣混乱的车马似乎来到她面前便自觉让路一般，这一段尘土飞扬的路竟然被她走得如同皇宫的御道。

　　他们不知道，这位女客官是真的走过皇宫御道的。

　　“你是谁？”小高老板不喜欢这个搅局的，气鼓鼓地问道。

　　“我姓姜，你猜不到我是谁？”

　　“姜……绮罗吗？你是姜小姐？少爷的妹妹？”蔡老板比较知悉姜家的事情，一下子连姜绮罗的闺名都报了出来。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京城谁不知道绮罗坊？谁不知道绮罗坊的女掌柜叫姜绮罗？

　　姜绮罗在或吃惊或不屑的目光中走上了台阶，她回头，看到地上有块被踏破的木牌，瞥了一眼惊呆的伙计：“这是瑞锦庄的招牌，该这么放在地上吗？”

　　“不该不该……”伙计们轰开踩在上面的人，把那面支离破碎的匾额尽可能地抬了起来。

　　姜绮罗抹了一把上面的尘埃，说道：“我是姜绮罗，从今日起，姜家由我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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