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长袖善舞的商人也无法做没有本钱的生意，再高超的工匠没有蚕丝也织不出绸缎。

　　而现在，空无一物的绮罗坊就是没有钱，也没有丝。

　　姜绮罗不是个穷人，可她的钱都放在绮罗坊，而绮罗坊已经不属于她。而且，要救一家瑞锦庄这等级别的店铺，绮罗坊的存银只怕还嫌不足。

　　那位缫丝作坊的老板捏着和瑞锦庄签好的字据，巴巴地睁大眼，等着姜绮罗的回答。

　　姜绮罗叹了口气，说道：“请你为我存货三日，三日内，我会为你筹钱。”

　　作坊老板并不太满意，因为他得到的不是钱，只是一个承诺。姜绮罗今天没有过任何人任何好处，给的只是承诺，未免让人心里打鼓。

　　“姜老板能从哪儿筹钱？”作坊老板尽量说得客气些，别让姜绮罗听出话里的怀疑和轻视。

　　这问题无法回避，姜绮罗也在自问，这笔钱从哪儿来？

　　银庄？以姜家现在的名声和境遇，没有哪家银庄肯借钱给她吧？

　　向祁王府伸手？王府已经为瑞锦庄打开了生路，再向他们借钱太过得寸进尺，何况会有官商勾结之嫌。

　　向源公子借？但是源公子来京城的目的就是从瑞锦庄的手上抢地盘，要他反过来助长对手的做大？

　　姜绮罗忍不住又深深地叹气，不小心吸了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呛得她嗓子发痒，咳个不停。

　　随着她止不住的咳声，门口响起关切的声音：“怎么咳嗽成这个样子？贤侄女可要保重！遇到了难事，就和我说，何必独自发愁？”

　　姜绮罗正在喝伙计递过来的凉茶，闻声有些诧异，抬眼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胖嘟嘟的中年人走进来，红光满面，笑意如春光满溢出来。他身材实在不好，但身上那件黑底金线绣花的袍子做得很贴身，完美地遮盖了他的大肚子，更显出一种大豪商的气势来。

　　姜绮罗把茶碗递还给伙计，看着这个笑呵呵的家伙有点困惑。

　　红光胖子眼睛瞪圆，露出失望的神色：“侄女，你怎么啦？是我啊！你都不认得我了啊？”

　　姜绮罗不回答，她怀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诈骗。

　　幸好伙计放下茶碗过来，对着胖子哈腰拱手：“哎哟，二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说完把刚刚收拾好的椅子搬了过来。

　　胖子腰宽体胖，很勉强地在椅子里坐了下来，说道：“听说京城本家有事，我们当然要赶来看看。”他的目光转向姜绮罗，有些感慨地一叹：“也是，分家的时候你还小，就算见过我大概也不记得了……”

　　分家？姜绮罗大约能猜到这是姜家的某一位亲戚。

　　她瞥了一眼伙计，伙计趁着倒茶时小声说道：“姜二爷是一门远方亲戚，这些年一直在江南经营地皮生意，已经好久没回京城了。小的在这干了好久，也只见过他一回，那时候他好像是做生意经过京城，来和老爷打招呼。”

　　姜绮罗点点头，对这个小伙计投去赞赏的目光。见过一回就记住了这人的来历身份，可见是个机灵的。仔细一看，这小伙计就是当时在门外带头和蔡老板对呛的那个。于是姜绮罗把这个人记住了，想着一会儿问问他的名字，留待以后提拔。

　　姜二爷看到小伙计对姜绮罗窃窃私语，大概猜得出他们在说什么，笑道：“我爹和你爷爷是兄弟，我是你爹的堂兄。咱们姜家生意大，各个地方都需要人照顾，所以我爹回了江南，伯父留在京城继续经营。这京城与江南着实太远，交通不畅，所以二十年前咱们索性分了家，如今我们在江南做些地皮生意，也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因为早已分家，也因为远在江南，所以在查抄姜家的风波里完好无损。

　　他话中的伯父指的就是姜绮罗的爷爷，那位与霍师父共同在江南打拼，后又孤身北上闯荡，将打下的江山尽数交给同伴，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游刃有余，立下了“瑞锦庄”的招牌。

　　姜绮罗忽然觉得，姜家终究还是个值得骄傲的门庭，尽管这些年来如此堕落，但祖辈的辉煌是不能抹杀的。

　　姜二爷不知道姜绮罗在想什么，忽然看到还有个不认得的小老板站在一边，连忙赔礼：“哎哟，怠慢了，我光顾着和绮罗侄女说话了，您是？”

　　缫丝作坊的老板因为要等姜绮罗的回话，所以一直没有离去，被冷落半天的他无言地把那纸契约递出去。

　　姜二爷扫了一眼，忽然大笑起来：“区区四百两银子，也值得劳兄弟跑这一趟？”

　　缫丝作坊老板讪笑道：“我家是小本生意，让您见笑了……”

　　姜二爷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取五百两银票来！”

　　门外有人答应了一声，不多会儿就有个衣着体面的小跟班跑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向姜二爷捧出一摞银票。

　　姜二爷斥道：“什么眼力见儿！还不快给这位兄弟？”五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他却连清点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跟班转了个身，礼数周到地把银票递了上去。

　　作坊老板摇手道：“这位爷，您弄错了，票据上写的是四百。”

　　姜二爷拍拍作坊老板：“劳烦兄弟跑这一趟，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多的一百两就当是兄弟你的辛苦费。还有，我这侄女儿要撑起偌大一间铺子可不容易，这一百两就当是拜托你照顾她的礼金。”

　　作坊老板连连鞠躬，千恩万谢，对姜绮罗作了好几个揖，说道：“我这就回去装车上货，下午就把丝线给您送来。”

　　作坊老板喜不自胜地离去之后，姜二爷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来，却未消失，只是从浮夸世故变得从容豁达，对姜绮罗说道：“至少有一段时间他会对你毕恭毕敬，就算要钱也不敢逼得你太紧。瞧，这就是钱的力量。”

　　姜绮罗对这位天降的亲戚还很陌生，但是对他的话却无比认同。没有人比此刻的她更了解金钱的重要性，只是，这位慷慨的姜二爷会一直支撑姜绮罗直到瑞锦庄重新站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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