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殡天，天下失色，姜绮罗的小山村也不能例外，男女老少都换上了破旧的麻衣，全村上下一片灰蒙蒙的人影。这些都是半年前姜绮罗没来时他们的行头，最近日子好过了，这些旧衣服都快被扔干净了，没想到意外又派上了用场。

　　只是好不容易到了山花烂漫的时候，却不许人们穿漂亮衣服，更不许找乐子，真是憋坏了人。

　　纪宁在附近几个村镇绕了一圈，回来对着姜绮罗直摇头。就像源公子预料的一样，因为没有穿新衣的机会，他们的布无人问津。

　　姜绮罗叹口气，干脆让染坊关门歇业，大家一起到山梁上去种桑树。那里视野开阔，清风袭人，趁没人注意时还能唱两句歌，算是国孝期间唯一的娱乐了。

　　至于她，因为设计新布还没有头绪，越九霄又回家了，她干脆留在家里教姜涵读书。涵儿为这个决定欢欣鼓舞，反而没怎么读好书。姜绮罗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下来，讲了几首诗就让他自行练字去了。

　　奶娘一如既往守在书房外面做针线，姜绮罗悄悄地走出来，一把按住了奶娘的手：“我早就说了，不许您再费眼睛了，现在已经不是靠您养活的时候了。”

　　奶娘笑了一声：“小姐，你吓我一跳。费力的活儿我早就不干了，现在也只是凭心情做做你和小少爷的活儿。你瞧……”她把手里的织物递到姜绮罗眼前：“小少爷还没有守孝的衣服呢，我给他做一件干净的。”

　　原来奶娘正在做一件麻衣，这种衣物半点不复杂，说是两张麻袋片缝在一起也不为过。而且麻布纤维稀疏，经纬线间空隙很大，做衣服时针脚不需要太密，对奶娘来说真是个轻松的活儿。

　　姜绮罗拿过那件缝到一半的孝衣，摸着略显粗糙的表面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布料……”

　　奶娘忍不住瞪她一眼：“当然了，你从前可是大小姐，哪里碰得到这种粗布？现在连老百姓都用棉布了，只有乞丐才穿麻衣！”说到这里，奶娘忍不住又要唠叨姜绮罗断绝父女关系的事，明明还有几分回家享清福的希望，就因为小姐克制不住脾气，生生闹到这个地步。

　　“小姐，要我说，你找个机会回家看看老爷，说几句软话让他消气。你说你已经是孤儿寡母，再没有家里人帮衬……”她滔滔不绝，忽然发现今天说的比平常久，才发现姜绮罗没有打断她，而是仔细地盯着那张麻袋片。

　　奶娘一把夺过孝服，恨不得想捶在她身上：“小姐，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姜绮罗完全感觉不到奶娘滔天的怒火，反而问她：“奶娘，麻布是用什么做的？”

　　奶娘没想到她到这个当口心里想的还是布，全是布，真是恨不得揪着死丫头的头发打醒她。她总算还记得主仆之分，算是很客气地答了一句：“鬼知道！”

　　说完奶娘就收拾起放针线的笸箩走了，留下姜绮罗独自尴尬。

　　所以姜绮罗只好另外请教高明。

　　春草听了她的问题笑得发颤：“麻布当然是用麻做的！要不怎么叫麻布呢？”

　　阿金厚道一点，细细地讲来：“麻就是苎麻啦，漫山遍野到处都有，夏天的时候会疯长。等长高了，把麻皮剥下来，困成一团在热水里浸软，抽成丝后就能纺纱织布了。”

　　姜绮罗听得入迷，春草见了又笑：“这又不是什么妙法，是个人就知道。东家，你是想趁现在天下守孝转卖麻布吗？还是算了吧，只要有纺车织机的人家都能自己做，一点赚头都没有。”

　　姜绮罗抱着胳膊纳闷：“麻布？在我老家麻布还算是高端的布料，这东西自然健康，夏天穿上身又透气清凉，还有不少人喜欢呢。”

　　阿金摸着脸颊：“怎么会呢？麻布很粗糙，穿在身上还痒痒的，我从没听说谁喜欢。只要买得起，大家都穿棉布了嘛。”

　　“再说了，东家，你老家不就是京城吗？难道京城的老爷太太们和我们穷人这么不一样？”春草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可想象不到姜绮罗口中的老家是个遥远的未来。

　　在姜绮罗的认识里，真正天然的麻布绝对比什么化纤织物昂贵，穿在身上也没有难受。在春草她们和姜绮罗认识的麻布之间，大概是有着巨大的技术鸿沟。

　　如果能跨越这个距离，织出柔软贴身的麻，绝对能在织染史上留下一座碑。至于什么入商会，什么帮源铭搬家，全是小菜。

　　不过，这只是“如果”。

　　姜绮罗叹口气，不能让自己在遐想中深陷。“春草，你刚刚说，苎麻漫山遍野都是？”

　　春草点头道：“对呀！麻这东西种起来不难，就算赶上旱天也能长老高。所以这真是老天专给穷人预备的，没有麻，不知道多少人要光屁股。”

　　姜绮罗想了想，说道：“反正现在染坊也不工作，不如派几个人种些麻，我想试着做一做。”

　　春草眼珠子骨碌骨碌地：“都说了做麻布是没赚头的，东家，你要是赚不到钱，可不要说我没劝过你！”

　　姜绮罗笑着点头：“好，我会记得你尽职尽责。万一我不小心做出了新布，也不给你做新衣服了。”

　　春草盘算了一下，还是说道：“只是种几根麻又不费事，我还是可以帮东家安排的。”这样一来无论做麻布这事如何结局，她都稳赚不赔。

　　阿金听了姜绮罗的话，眼睛又笑成弯弯的月牙：“看你的样子，姜小姐，你心里又有主意了吗？”

　　姜绮罗缓缓地呼了一口气，说道：“算是有一点想法吧！”她看到春草和阿金一脸期待的样子，倒有些不好说，“不过你们肯定从来没听说过。”

　　阿金耸耸肩：“没事啦，你对我说想要少女感的紫色时我也没有明白，不过我觉得只要姜小姐想得出，咱们总有办法做到。”

　　春草点头附议。

　　姜绮罗靠在桌子上，看看春草，看看阿金：“其实，这世界上有一种叫‘蕾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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