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子昭的质问，天衣阁的质问，姜绮罗都四两拨千斤的回答了，这让董承觉得很头疼，但是并不意外。从在品鉴会上见到这个姜家唯一逃过一劫的女儿开始，他就知道姜家最后的这根柱子不好扳。

　　但是姜绮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只是庆幸从来没有亏欠良心。没有做错就没有把柄，那么她天然就该不怕任何陷阱。

　　姜绮罗就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山，无论风雨从何方来，她不会有丝毫的动摇。这让董子昭很不甘心，他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父亲向他投来凌厉的一瞥，只好忍气吞声。

　　“姜小姐真是能言善辩，可是犬子昨日不过是与你言语不和，你何至于要对他下手这样狠？郎中说子昭的手骨怕是裂了，将来写字只怕都要不便。”他忽然重重的放下茶杯，无奈地感叹道：“难道你真的容不下我们江南布商踏足京城吗？还是，你怕我们在皇后娘娘面前夺了你的风头？”

　　最后这一句他说得掷地有声，仿佛整个江南布业的荣辱都在他肩上了。

　　姜绮罗皱起眉头，这又是董员外惯常做的事情，偏要在姜绮罗说的话做的事里理解出她没有赋予的含义，比如绮罗坊的蜡染莫名地就能表示对皇帝皇后的不恭。

　　好像就像是要证明董承的话有多正确，江南布商有多愤怒，瑞锦庄门外忽然又热闹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声音远不是京城口音，但是当中的愤怒是全天下都听得懂的。

　　姜绮罗示意伙计去瞧瞧，结果一打开门就拥进来一群戴着方巾、穿着长衫的家伙，他们的打扮和董承很像，带着属于江南水乡的斯文气，可是他们仿佛含着火的眼睛和朝天的鼻孔却把儒雅的打扮全都糟蹋了。

　　姜绮罗认得他们，就是在皇宫外帮着董子昭起哄架秧子的江南布商。这次皇后广开选拔之门，织工绣工云集的江南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这回来京城的江南布商里，雀屏楼董家独占鳌头，但也不能说其余江南布商就是等闲之辈。而且，这些江南布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一条心，唯董承马首是瞻，比起北方貌合心离的织染商会可强了太多。

　　伙计瞥了一眼姜绮罗，见她只是端坐着没有什么反应，只好硬着头皮问：“有何贵干？”

　　领头的一个眼睛一翻，念叨起来：“说的倒好听！什么贵干贱干的……我们是听说了董少爷受伤的事才来的。你们瑞锦庄真的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吗？伤了我们董少爷礼都不陪一个吗？嚯，也太小看我们江南人了……”

　　他说话有如江南的梅雨，没个断绝，又含着一股粘劲儿。而且门口的江南布商不只他一个，一群人一齐开口，真有种魔音蚀骨的感觉。站在门口的小伙计立刻被这阵声浪吓得脸色惨白，可怜巴巴地望着姜绮罗。

　　显然这是董员外的布置，而且他特意与江南群商分开抵达，看起来更像是他因为爱子心切登门，其余的人是出于义愤而来。

　　江南群商说话间已经走进了门，把小伙计推到了一边，他们甚至把来清算债务的商人都挤走了，乌泱泱一大群人挤在姜绮罗面前，指名道姓要她给个说法。

　　“姜绮罗，这件事就算董员外大人大量不计较，我们江南商人也不答应！”

　　“你若是不下跪赔礼，岂能对得起我们子昭少爷？”

　　“你难道敢和整个江南对抗吗？”

　　整个江南？这才是董承的底气，他确信姜绮罗不敢捅这个马蜂窝，尤其是皇后都赏识雀屏楼的绣技，她只怕连说句硬化都不敢吧？

　　确实，姜绮罗不敢。与其说不敢，更应该说她从来就没把江南的布商当仇人，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情势不全都是董员外造成的吗？

　　江南群商看姜绮罗不为所动，声调越发一致起来：“下跪！”“赔礼！”“给董少爷道歉！”

　　不慎卷入这场纷争的债主们已经后悔了，纷纷找机会溜走，却发现门外还有江南布商的人。这些人可就没有江南人秀气了，壮硕的手臂露在袖子外面。他们一排排地站在门口，无声地表达了心里的意思：你们敢出来，我们就敢打。

　　姜绮罗面对着人墙一般的江南群商，自然是无处可躲。她背后的阿金替姜绮罗冤枉，可是慑于这些人的声势，她吓得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眼睛里的怒意渐渐变成了恐慌。

　　董子昭见状，顿时觉得很愉快，身心舒泰。

　　姜绮罗没有注意到他反常的笑容，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群穿得很斯文但是有辱斯文的家伙身上。

　　他们咄咄逼人，难道真的要服软？可是众目睽睽，在场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京城本地的商人啊。姜绮罗若是低头，在场的京城人都要跟着丢份，反过来，他们会更轻视年轻识浅的姜绮罗和岌岌可危的姜家。

　　她想了想，心中的怒意忽然消散了，反而顺水推舟地问道：“董员外，您的误会也太大了吧？京城这么大，我哪里限制得住雀屏楼？相反，我昨天可是请令公子转达我的诚意，希望员外租一间瑞锦庄的分店。不是吗，董少爷？”

　　董子昭的眉毛挑了起来，就算他要否认也不行，因为现在全京城都知道，知道瑞锦庄缺钱缺得厉害，缺到了要从与姜家作对的雀屏楼身上搜罗银子的地步。这件事从昨天下午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京城人的笑柄，现在反而成了姜绮罗的盾牌。

　　她连自家的店铺都愿意租给董家，留客之意不能更热情了吧？

　　她心里很庆幸，庆幸她放下面子向雀屏楼发出了邀请，无论董家接受不接受，至少她的心意天下皆知了，有话直言还是有好处的。

　　董承布满细纹的眼睛微微眯起，没有想到这最狠的一记重拳姜绮罗也挡了下来。

　　江南商人们停下了叫喊，他们在等董员外发话。

　　但是董承还没有发话，门外另一人却发话了：“道歉？道你妈的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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