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子昭回到他和董承下榻的客栈时依旧怒气难平，他举着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径直闯入父亲的房间，大吼道：“我非要杀了姜绮罗不可！还有越九霄！”

　　董承正在一张梨花榻上闭目冥想，听到儿子的声音未曾开眼，但是眉头轻轻蹙起。他两天前才在瑞锦庄总店遇到姜绮罗，没想到时隔两日在自己儿子口中又听到了她的名字。“她做了什么事，把你惹成这样？”

　　董子昭说了越九霄对他何其无礼，最后又冷笑道：“那姜绮罗也真可笑，竟然说要租店铺给咱们？咱们董家就算是死也不接受瑞锦庄一点好处！听说姜绮罗曾经被他爹赶去乡下，这见识果然也就是个村妇的水平！”

　　董承的眼睛忽地睁开，盯在董子昭的脸上，脸上隐隐有怒意。

　　董子昭瞧见了，立刻不敢再说话，他知道，每次他父亲用这样冷峻的目光盯着他时，就说明他又做错了什么。

　　“姜绮罗能向咱们提出租店的邀请，说明她还有几分大商人的觉悟。”

　　董子昭好奇道：“什么觉悟？”

　　董承瞥了儿子一眼，眼底有些失望与不耐烦。他这个儿子生了一副读书很好的斯文脸，偏生浮躁又肤浅，看他在皇宫外挑衅姜绮罗的事就知道，毫无效果而且根本没有找到对方的软肋。

　　可是失望归失望，仍然要教育唯一的儿子。

　　“钱就是钱，圣人的钱，仇人的钱，只要能赚到手，没有区别。”

　　在董员外向儿子解释的时候，姜绮罗也在向越九霄解释，因为从不操心生意的越九霄不能理解，这纵横一百里的京城，就找不到更好的租客了？

　　“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姜绮罗一边为涵儿剥栗子，一边如此回答。

　　他们坐在姜绮罗家院子的歪脖子树下，涵儿搬来了小板凳，坐在稀疏的落叶中间。他托着脸，对娘亲手里的干果翘首以待。新炒熟的栗子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味道在凉丝丝的空气里更透着诱人。

　　“可你爹留下的铺子如果有你说得那么好，租出去不成问题啊？”

　　姜绮罗把栗子肉掰碎了，放在小碟子里给涵儿，越九霄看着姜涵，有些嫉妒这孩子的待遇。

　　姜绮罗拍去手上的栗子壳残渣，说道：“可是没有人需要得这么急迫。而且，瑞锦庄被查抄，天衣阁也如此，大商铺多少都和尚衣局有牵连，经过这次查案或多或少都受了波及，你以为京城里还有谁家租得起姜家那几件铺子吗？”

　　越九霄是个明白人，姜绮罗说到一半时他就明白了。的确，此时此刻在京城，租得起瑞锦庄所在地段的织染商也就是董员外了。

　　他笑着摇摇头：“为了钱，你可真是一点不挑食啊。董子昭那个德行，你还愿意和他家谈生意。”

　　姜绮罗微微露出无奈之色：“没法子啊，谁叫姜家田庄疏于管理，价值比起购置的时候无甚增长。唉，我看到小元村那些人的目光，当真有一瞬间不想卖掉田庄了。只可惜，现在的姜家实在缺钱，一厘一毫都是有用的。”

　　姜绮罗说得很平静，仿佛不怎么为姜家捉襟见肘的现状困扰。相比之下，越九霄却黯然失色。

　　他当然很想帮姜绮罗，只要他拿得出钱来。但是宰相府的清廉并不是做戏，他那个爹是真的既无受贿也无敛财。当初他拿得出支持姜绮罗开作坊的钱，现在可拿不出重振姜家的资金。

　　姜绮罗看到他趴在小木桌上意兴阑珊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思。她笑笑，把新剥的栗子塞进他口中。“怎么样？甜吗？够让你这张苦瓜脸笑一个吗？”

　　越九霄鼓着腮帮子嚼那颗软绵绵的板栗，却意犹未尽地摇摇头：“不甜。”他探过头，猝不及防地在姜绮罗嘴唇上偷了个香，然后点头道：“这样差不多。”

　　姜绮罗没有反应过来，僵住着身子动弹不得，只是脸颊上烧起两团火。

　　姜涵盘子里的栗子肉还没吃干净，见此情状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只是十分不解：“这是什么吃法？我娘亲嘴上的胭脂比糖还管用？”

　　越九霄贼兮兮的笑着：“没错，比糖还甜！而且啊，非得是你娘亲嘴上的才管用！”他还没说完，忽然惨兮兮地叫了一声，伸手捂着自己桌下的脚，满含怨念地看着姜绮罗。

　　姜绮罗用眼神狠狠剜了越九霄一刀，目光把内心的话说得很明白：你要是再在涵儿面前胡作非为，你怎样收拾董子昭，我就怎样待你！

　　她的目光转到姜涵身上时已是非常温柔，摸着他的额头道：“去读书吧，等晚饭好了，娘亲会喊你。”

　　涵儿走后，越九霄又正经了下来。越九霄望着满树渐转金黄的叶子，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还是不够。”

　　姜绮罗把凳子往远处挪了挪：“涵儿不在，你也不许胡闹，我和你说正经事呢，不许动手动脚的！”

　　越九霄很无奈，他真的像说点严肃的事姜绮罗反而不信了。“我是说钱仍然不够……”

　　姜绮罗端正了脸色，脸颊却烧得更厉害了。她不动声色地把小板凳搬回来，若无其事地说：“我说的也是钱。”她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却不是假装。

　　就算铺子能租出去几间，卖田庄的银票也变了现，已经欠下的债能还清，可是又能让瑞锦庄维持几日呢？

　　“不行，还是需要钱！很多很多钱！”已经是名掌柜的姜绮罗又感受到从前在田庄时那种困窘了。

　　她忽然想起从前，又想起哥哥，接着想起他们曾有过一次不欢而散的见面，那是他们不约而同地趁着夜色回到了姜家大宅……

　　姜绮罗的目光忽然一动，慢慢地看向越九霄。

　　越九霄瞧见她凝重的神色和有亮光闪烁的眼睛就知道她有了什么主意，而且这主意多半比较惊世骇俗：“你想要做什么？”

　　“看来我得做一回贼，偷几件值钱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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