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罗说完，让开了瑞锦庄的正门，说道：“请各位入内一叙。”说完，她率先走进了瑞锦庄。

　　已然一个月不曾开门开窗，屋中飘满了陈腐的霉味，姜绮罗命人将四面大窗打开。初秋清晨灿烂得刺眼的阳光洒进来，照出灰尘飞舞的痕迹，在灰暗地地毯上照出几个大大的色块，别有一番苍凉的味道。

　　屋里的桌椅都蒙上了尘土，更不要提茶水，姜绮罗站在厅中，说道：“怠慢各位了，我们就这样站着谈吧。”

　　于是她站在大厅正中，首鼠两端的蔡老板站在左手边，那些惶惑的伙计站在右手边。对面，是乌泱泱一片上门讨债的人。

　　这些人曾经是瑞锦庄的朋友、伙伴，但是现在却在这种时候上门，要在瑞锦庄刚刚复苏时吃一口肉。

　　“家里有点事情，我刚刚赶过来，有些口渴，故而不曾直接露面，在对面喝了口茶，对不住。”

　　姜绮罗闲闲地讲起过来的过程，她没有提家里的“有点事情”是皇后的赐婚，仿佛那不足为意。但是在此的人都知道，这里甚至还有在品鉴会上会面的人，他们连姜绮罗抗旨拒婚的事都知道。

　　姜绮罗忽然想起来什么，吩咐伙计道：“就去那茶铺，让小儿送一壶茶和碗来，店铺落败不可见人，尽量不失礼数吧！”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在自家招待客人的女主人，尽管她的房屋如此破败，她却自信满满。

　　伙计怀着莫名其妙地出门之后，姜绮罗的目光落在蔡掌柜身上，目光并不凌厉，甚至可说是平和，却非常有力量。“蔡掌柜在绮罗坊干了多少年了？”

　　蔡掌柜的脸色有些发红，断续着答道：“我从十八岁开始做伙计，一直在绮罗坊……到今天也有二十年了。”他说着，自己也觉得不甚好意思。二十年的交情，就算有些龃龉不快，总对这块招牌有些感情。

　　“你刚刚说得对，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姜家是朽木了，你要走并无问题。”姜绮罗的话里话外分毫埋怨也没有，让蔡掌柜有些心虚。

　　果然，姜绮罗又说：“但我记得，对于在绮罗坊干了十年以上的伙计也罢，掌柜也罢，你们的契约是不同的。因为你们是珍贵的人才，所以姜家会给你们丰厚的回报，同时也会定下未到期违约离去时的惩罚。只要瑞锦庄没有倒，那契约就作数。不好意思，如今我还在。”

　　她还在，所以欠姜家的就要还。

　　瑞锦庄，包括织染行里一切有名望的大商铺都会在与重要的属下签契约时大多一签就是二十年乃至一辈子，同时定一条规矩，如果这属下决意离开东家，那他可要狠狠地赔一笔银子。

　　蔡老板的蜡黄脸已经发白，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没想到已经落败至此的姜家还有人站出来当家，而且不是姜大器那样好糊弄的糊涂蛋。

　　他要走，这笔账还没有算清。因为那是一笔几百两银子之巨的数目，所以他原本要把这事做成一笔死账，偏偏出现了一个要为姜家出头的姜绮罗，偏偏她还记着这件事。

　　姜绮罗会记得，并不是她特意去查了什么账本记录，何况姜家的那些记录早就被朝廷查抄得不知哪里去了，她还要慢慢找回。她之所以会记得，纯粹是因为在姜小姐的记忆里有一些旁听姜老爷和管家谈生意的回想罢了。

　　那时候姜小姐还是小孩子，在院子里和哥哥打闹，姜老爷走出来喝令他们安静，她只好坐在墙下玩哥哥给她新编的花环，同时不自觉地听着书房里的对话。

　　对于姜小姐而言无用且模糊的记忆，却帮助姜绮罗抓住了蔡老板的把柄。

　　“你们姜家已经破落了，难道还要我陪着你们一起死？难道我不要吃饭的？”蔡老板跺着脚大骂，因为所有人都站着，他手边没有案可以拍，没有杯子可以砸，没法表达出从前当掌柜颐指气使的气势来。

　　“当然不用，我也说了，去留随意。”姜绮罗顿了片刻，说道：“不过你把瑞锦庄的麻烦都推给伙计，我不喜欢。你把总店大门大开，把姜家的产业让外人随意处置，我也不喜欢。你如此处置，不怕我报官？”

　　此言一出，蔡老板张狂的气焰顿时弱了下来，因为他做得确实太不负责，太没有道理。但脸色最不好的，是小高老板那些上门讨债的人，姜绮罗这话就是表明了态度，她不会让姜家任人宰割，这座店铺里的东西谁也不能染指。

　　正好茶棚那边的茶水送来，姜绮罗让伙计给在场每位都送上一碗淡而无味的茶，许多人嫌脏不接，但是不接便是不给姜绮罗面子，她是刚刚见过皇后的人，不宜驳她脸面。

　　姜绮罗看着这么多身价不菲的老板掌柜站在一起喝大碗茶，暗叹这可不是时常能见到的场面。

　　“蔡老板，你要赔钱还是怎的？”姜绮罗发觉蔡老板在不着痕迹地往门外溜，悠闲地问了一句。

　　蔡老板快要踏出店铺的脚只好收回来，他老大不痛快地盯着姜绮罗，说道：“不就是几个钱吗？新东家会替我打点的，难道还怕你？”说完，他一撩前摆，气势汹汹地走出了门。

　　也是织染行不成文的规矩，若是伙计找到了下家，违约的银子通常是新东家代为赔付，作为挖墙脚的代价。

　　提着茶壶的伙计往门外白了一眼：“找了好主人，就叫得这么欢呀！小姐，你摆开阵仗就是为了讹他几百两银子，这也太不值了。”

　　伙计称呼姜绮罗为小姐，便是认了这个新当家，但是对她说话直率得过头，显然还不太把她当回事。

　　姜绮罗命他去把桌椅板凳擦擦，说道：“他只是个小角色，不必费什么心思。”

　　而且就如她自己说的，姜家遭了难，的确没理由绑着别人一起落难，要走便走，只要不跟着推墙。

　　那几百两银子是可以由蔡老板的新东家出的，对于他而言只是小麻烦。但是小麻烦足以小惩大诫，并且让全城的瑞锦庄伙计都知道，就算树倒猢狲散，也不许对不住瑞锦庄，因为姜家还有人，姜家的债还有人追，

　　“现在，咱们该来谈谈债务。小高老板，你家与尚衣局的生意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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