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展开姜绮罗的布时，宫殿里响起压不住的私语声。姜绮罗听见了，却懒得去想他们说了些什么。

　　黄公公冷然道：“肃静。”

　　宫殿里静了下来，袅袅的炉烟慢悠悠地升腾着，帷幔后面的皇后依然不动声色。

　　“姜绮罗，这布上的花纹很独特，何不为本宫讲讲其中的寓意。”

　　姜绮罗心里空荡荡的，先前准备的一肚子话都堵在了喉咙处。源铭看得干着急，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倒是说话啊！”结果收到了黄公公严厉的警告。

　　姜绮罗呼出一口气，说道：“民女听闻西南山民用蜂蜡绘制花纹，浸入染缸，之后取下蜂蜡，遮盖处的留白自成图案，风格独树一帜，所以民女想学来做一做。布上的图案是蜂蝶穿花，这些都是西南山民常用的图案，民女借用来，染了一百只蝴蝶与一百只蜜蜂，另染了一百朵四时鲜花，染成这幅百花蜂蝶图案。”

　　黄公公听完，忍不住问道：“从上次品鉴会之后到今日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想出了这样的染法？”

　　其实更准确的说法该是，从她出狱到今日这些时日之内。

　　姜绮罗心情实在不好，恹恹地说道：“是，如有不足之处，还请指教。”

　　皇后却听到了黄公公话里的惊叹，问道：“有什么稀奇之处吗，黄公公？”

　　黄公公走上一步，说道：“请娘娘细看这布上的花卉，看似只有一种蓝色，实则有深浅不一各种蓝色不下五六种，复色相套，一朵花中花心花瓣花叶颜色各不相同，所以虽是单色，却有逼真之感。娘娘，这个布染起来并不容易啊！”

　　姜绮罗看到手记上写着山民能染出重叠斑花，便想要复现出来。黄公公没有读过手记却一眼看到了布面上最精彩之处，可见是个行家。

　　皇后的身影动了动，好像是把布料举到眼前细看。不多时，她嗯了一声：“黄公公果然看得细。姜绮罗，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绮罗没有想到皇后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但是她实在心思不在这件事上，干脆说道：“民女只负责绘制图案，染色的事，都是我这位朋友做的，娘娘可愿意让她替我解说？”她说完，指向了阿金。

　　皇后笑道：“有何不可？本宫的意思本就是要见一见天下的能工巧匠，这个小姑娘眉清目秀，一见便知心灵手巧。”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投向了阿金，她被盯得毛骨悚然：“我，我，……全都是姜小姐想出来的呀！我只是按她的想法来染布。”

　　姜绮罗说道：“别紧张，说说你如何染色的就好。”

　　阿金颤巍巍地走到殿中，根本不用礼官提醒，膝盖就已经软倒了。

　　源铭觉得姜绮罗家的人真够呛，大喊道：“怕什么呀？公主你都见过，还怕公主她娘？”

　　黄公公喝道：“源公子，你再胡乱咆哮，奴才便要赶你出去了！”

　　源铭只好老实下来，但是不住地对阿金使眼色，要她不要怂就是干。

　　阿金倒是没有看到源铭快要飞出来，但是她觉得源铭的话很对，公主是绮罗坊的朋友，那皇后也是。

　　她挺起腰杆说道：“说起来并不复杂，只是深色的地方浸得时候久些，浅色的地方就时候短些。染过一天之后把布拿出来，剥掉一些蜡，重新放在染缸里，这些新露出来的地方也会染色颜色，只是不会有从一开始就泡在颜色里的那些地方深。然后第三天第四天也剥下一些蜡，就能得到更浅的颜色。”

　　皇后笑道：“这道理的确不难。”

　　阿金唉了一声：“不过皇后娘娘，我跟你说，真正染的时候很费劲呢，什么地方要深色什么地方要浅色要计算好，出一点差错颜色就不对了。我每天晚上都想得头疼呢，但是你觉得好看就行啦！”

　　皇后的肩膀好像在抖动，大概是在忍笑。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说：“这料子花样很好，古朴却有朝气，本宫甚为满意。”

　　之前的所有布料，皇后都不曾有过表示，就连源铭那张罕有的骆驼绒都没有得到皇后娘娘的一句“满意”，所有姜绮罗算是头一个得到这份殊荣的。而且，皇后的金口一开，姜绮罗的皇商头衔就算是稳稳当当地到手了。

　　大殿里起了一阵小骚动，源铭那边的旧皇商觉得姜绮罗赢得太轻松，比起他们当年削尖脑袋的钻营可便宜多了。至于新人那一边，他们却觉得第一个上场的姜绮罗就先声夺人，后来的他们只怕争不到皇商的名头了。

　　纷纷扰扰中，董员外说话了：“可是皇后娘娘，小民却觉得不妥，绮罗坊的这匹布怎么配得上御用呢？”

　　皇后的声音还是温和沉静，问道：“这位是？”

　　黄公公答道：“这位是江南的董承员外，如今江南首屈一指的布商。继霍祥师父销声匿迹之后，江南出来的第二位名匠，比霍师父青出于蓝。”

　　此言一出，那些还不认识董员外纷纷拱手抱拳表达敬意，江南一派则沾沾自喜，仿佛董承的威名就是全体江南布商的威名。

　　但是有人不服气。

　　第一个不屑一顾的是源铭，源家是河间第一望族，董承是江南第一布商，第一看第一总是不顺眼的，但是他不敢吱声，万一真的被黄公公赶出去就不好了。

　　另一个不屑一顾的，是姜绮罗。别的都还好说，只有比霍师父更强这一点她不相信。一个玩弄人心玩弄诡计的人，他怎么可能把心思扑在织染上？他染出的布又怎么可能和霍师父比呢？

　　想到这位董员外竟然爬到了师父头上，姜绮罗额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姜家的事暂且放一放，她要好好会会这个江南第一。

　　“那就请董员外赐教，敝店的布有何不足？”

　　董承看到姜绮罗眼睛里的精光，那当中分明是无限的斗志，他心中暗暗地讶异了片刻，但是没有关系，他有信心让绮罗坊的布跌落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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