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爷缓缓走来，比今晚的圆月更丰满的脸上浮现出和善的笑容。

　　他的手中也有一柄金面画牡丹的折扇，比源铭的要更大，纸面颜色更金贵，牡丹的花瓣更浓艳。不过一样的折扇用在两人身上，味道大不相同。

　　姜二爷解释道：“不错，堂叔我是漕帮的人，承蒙朋友抬举，还是江南寿春分堂堂主。”他负手而立，本是个极其潇洒风流的姿态，却因为圆滚滚的肚子挺在身前而显出几分滑稽。

　　原来他是漕帮之人，难怪前日在瑞锦庄总店时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断了蔡老板双臂，想来在漕帮厮混多年，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江湖人狠心的作风。

　　姜二爷继续道：“其实堂叔这番入京并不全是为你，前些天有位来京城的兄弟不告而别去了北方，我自请前来顶替。”

　　姜绮罗想他说的是飞鱼，没想到飞鱼保护哥哥北上是未经漕帮许可的。想来也是，他是漕帮一名重要的舵主，帮中怎么会允许他为了一个意义不大的目的去遥远的北方？

　　但愿他回到江南后不要被漕帮责罚。

　　“绮罗，你这是……要变卖家产吗？”姜二爷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响起。姜绮罗这才发觉刚刚走了神，而这位堂叔已经进了院子，正盯着刚刚被搬出来的珊瑚树和黄金佛。

　　姜绮罗没想到变卖姜家的家产时被姜家人看到了，虽然比起那个夜晚秦管家带人入室盗窃被她这个失主撞着少了几分尴尬，但她心中的负罪感绝不是挥挥手便消失无踪的。

　　“堂叔，瑞锦庄需要钱运作。”

　　“所以你变卖你爹留下来的东西？”果然，姜二爷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甚至他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姜绮罗心中的确不是滋味，但她也不觉得有错：“哥哥托付我重振姜家，那么我便要用手中能动用的所有资本重开瑞锦庄。这些财宝被换成银子，比锁在楼上更有用。”

　　“但这是姜家的祖产！就为了几个钱，你卖了田庄，又向董承那孙子示好，现在连你家仅剩的这点财产都盯上了？”姜二爷痛心疾首地叹口气：“绮罗，姜家还未重振，你这已经是在给姜家丢脸了！”

　　既然是漕帮的人，自然眼线无处不在，姜绮罗上午才做成了田庄交易，下午才在朱雀大街遇上董子昭，晚上时消息已经传到姜二爷耳朵里。

　　姜绮罗的眉毛微微一挑，但她还是出于对这位长辈的尊重按捺下了不服，冷声问道：“难道死守着田庄和财宝就是重振之道？”她说完，不禁摇头：“姜家败了，败了就要认输，认输是雪耻的第一步。而认了输就要付出代价，也许所谓脸面就是姜家要付的代价吧！”

　　“啪——啪——”黑夜里传出两声孤零零的掌声与一声笑：“说得好！”

　　姜绮罗知道那是谁，但姜二爷不知就里，望着院子中沙沙作响的树丛面露警惕之色，他一伸手，把姜绮罗护在了身后。

　　姜绮罗看着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心中有些感慨。

　　越九霄从阴影中走到月光下，对姜二爷客气地抱拳：“晚生越九霄，这厢问候姜二爷了。”

　　越宰相的名字传遍四海，他的独子名声或许不及，但没有哪个有头脸的不知道他。姜二爷一听这个名字，先生惊讶，后是迷惘。

　　为什么宰相的儿子也在这儿？看起来他不是来抓贼的，反而像是……做贼的？

　　正说着，蒙面的颢天扛着一架落地的自鸣钟走了出来。看到姜二爷，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当他是漕帮来接头的。他更介意的是越九霄：“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搬东西，你自己却跑出来聊天了？”

　　他好像很介意自鸣钟的沉重，然而手臂一挥，肩上衣柜般大小的自鸣钟被放到地上时一点落地声也没有，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扬起。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跑出来，看到他这力大无穷的样子满眼崇敬。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盗窃团伙？

　　姜二爷不由得大皱眉头，但是目光却落在一身黑衣的颢天身上，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力气而是武功，而且这人功夫极高，足以和漕帮最强力的几个舵主相匹敌。他不知道，早在飞鱼刚来京城时，颢天已经和他过过招了。

　　“绮罗，你竟然有能力网罗这样的高手，难怪堂兄愿意把家业交托给你啊。”姜二爷捋着细细一绺的小胡子，眉梢眼角中满是欣慰。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列在地上的那几件财宝，圆滚滚的肩膀伴着叹气沉了下来，有些像皮球泄了气。

　　“或许你是对的吧，堂叔对你的担心大概多余了。”姜二爷不无落寞地笑了一声，然后，他扫了一眼陈列在院子里的几样财宝，说道：“这样吧，十万两纹银，这些财宝就算是我买下的。”

　　姜绮罗被他给出的价钱震惊了。

　　十万两！别说还清债务了，甚至瑞锦庄所有铺子都能不计进项地运营好一阵子，在这段时间里重新获得生机也说不定。如果能有那么大的一笔钱，重振姜家几乎就是弹指间的事情了。

　　姜二爷看到姜绮罗掩藏不住的期待，忍不住咧嘴一笑，补充一句：“现银，堂叔立刻派人从江南押镖过来。要从京城票号里提也不是不行，只是没有哪家票号能一下兑出这么大的数目……”

　　他已经在盘算着如何交付钱款，却听到越九霄啧啧道：“十万？太多了吧？我看三万两银子倒差不多，一样一万两，还算是给自鸣钟提了价呢。这玩意儿虽然稀奇，用料却还不是最珍惜的。”

　　颢天接口道：“更不要提贼赃原本就要折价。”

　　姜绮罗很想重申一句不要用“贼赃”这个词，但是仔细一想这词倒没用错。不过她现在更介意的是越九霄的话，姜二爷给出的价格太丰厚了，她不敢接。

　　在云归楼，她拒绝高价卖出田庄，怕的是那人以此讹上越九霄。如今，姜二爷也开出了难以拒绝的高价，姜绮罗决定一视同仁。

　　“抱歉，这些东西我们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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