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黑前, 队伍终于到达了第二个预定的落脚点。
此时各处都已接到皇上遭遇刺客的奏报, 不提他们心下作何感想, 行动上却都是赶来请罪和护驾的。
因此, 此时这个不算太大的落脚点, 已经被从临近处调来的官兵团团围住, 加上康熙本身从京城带出来的护卫, 以及半道上赶来护驾的各色人等,这里俨然已经达到它承载的极限,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头。
不过人虽然多了, 秩序却没有乱,也没有多少喧哗声,沉默着肃立的官兵们, 反倒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胤祒早早就随着大贝勒一行人先行, 去准备接驾。
所以此时云荍独自在福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带着身后一众被吓成鹌鹑的妃嫔们进了行宫, 温言安抚了两句, 便叫她们散了。
将何沐安招进来, 这奴才一直在外头跑腿, 也负责打听消息。
“皇上如何了?”身为皇贵妃, 她的唯一任务就是关心康熙的情况。
“回主子, 皇上并无大碍,只是胃口不好,御膳房说今日的晚膳都没有动筷。”何沐安躬身道, 关心康熙的饮食状况是云荍每天必备的功课, 在宫里时,太后每日的饮食状况也是她的功课之一,御膳房都是会主动呈上记录给她看的,这样有助于她对康熙进行劝谏和关心。
云荍拧眉,不过也能够理解,任谁刚刚遭遇了刺杀,也没心思吃饭的。
“让膳房备上官燕,待皇上处理完事情,让梁九功劝劝。”
“是。”
“都来了哪些大人?”现在这个时辰,该过来、想过来的都应该到了。
“裕亲王、恭亲王、安郡王、内阁的诸位大人以及六部的诸位大人也都到了,余者监察院、左右都御使、京营、骁骑营等不可计数。”
岳乐早于数年前逝世,因安亲王一爵并无世袭罔替之圣眷,故而他的儿子只能降等袭爵,是为安郡王。
而现任安郡王玛尔浑,是岳乐的第十五子,乃继福晋所生嫡子,而其郭罗玛法,便是已逝辅政大臣索尼。
换句话说,玛尔浑是索额图的外甥,与当今太子算是表舅甥的关系。
“让膳房再备上足足的羊汤,放上姜,待他们与皇上议完事后再行送上。”
这些人能如此快速的赶来,必定是一人一马身无长物的疾驰而来,算算时间,晚膳肯定是没得用的。而刺杀这种大事,估计等他们君臣开完大会,时间绝对妥妥的得到凌晨了。康熙有人随时伺候着,当然不必担心饿着了或者冷着了,这些大臣却是要苦逼的。
此时的北方,还属于寒冬腊月的范畴,腹中空空、在冰冷的地上跪个半天、出了帐篷后冷风再那么一吹、然后再一人一马赶回京城,云荍敢保证,这帮年纪不小的大人们,一半回去都得躺下。而此时若能有一碗烫呼呼的羊汤下肚,那浑身上下都会透着舒畅。
这种不费力气的小恩小惠,还能在康熙面前刷刷贤惠度,何乐而不为呢。
“是,奴才遵命。”何沐安领命道。
云荍见他没有立刻下去,就问道:“还有何事?”
何沐安踌躇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奴才听到一个消息,但还不确定。据说消息传回京城之后,几位大人就召集人手赶来护驾,但却怎么都找不到简亲王。后来在一...处找到简亲王时,简亲王...徒闻皇上危急,竟惊惧过度,没了。”
事实上,何沐安听到的版本要直白的多,他将其中一些不能入耳的词语稍稍和谐了下,才报给云荍听。
所以,里头存在的逻辑漏洞简直显而易见。
云荍当然没有那么容易糊弄,她是一点都不信:“惊惧过度?”
何沐安脸都憋红了,却只能艰难的点点头。
云荍瞧着何沐安那个样子就更不信了,不过她也看的出来,何沐安不是有心要隐瞒什么,应该是里头有一些龌龊事,何沐安根本不敢说给她听。而她对胤祒和常德私下的一番作为也丝毫不知,所以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什么名堂来。
“本宫知道了,你也不必再打听,此时自有皇上定夺。”云荍摆摆手,何沐安这才退下。
福华轻轻上前道:“主子,要不要奴婢去查查?”
本来这种事情跟云荍没什么关系,一般来说哪个亲王死了,何沐安顶多也就是通报一声好让云荍备下丧仪,不会专门跟她说明人家的死因和过程。而简亲王,因胤礿之事,其名已经上了长春宫的黑名单,所以上上下下的人才会对他那么关注,福华此时请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踩上一脚,报报当年的仇。
“不用了。”云荍摇头道,“看何沐安刚才的样子,里头必定是有什么龌龊,还是先看看皇上是如何处置的吧。”
不管怎么样,雅布都是姓爱新觉罗的,若是里头真有什么丑事,康熙肯定是不乐意家丑外扬的,若是她们贸然上去踩两脚,说不定还会恶了康熙,得不偿失。
反正雅布已经死了,没必要为一个死人伤筋动骨。
“是。”福华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决定一会儿要去找何沐安问个清楚,不能行动,她就在心里拜佛,求佛祖让雅布下十八层地狱!
“您安寝罢。”福华上前道。
“不了。”云荍拒绝,“本宫就在这里靠靠,等皇上前头歇了再说。”
皇上刚刚遭遇刺杀,你还有心情睡觉,找死呢这是?而且云荍也怕,万一康熙处置完了前头,会来找她,到时候看她睡得香甜,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福华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不再劝,而是去抱了一床被子,给云荍盖上,再灌了几个汤婆子,一个让云荍拿着暖手,其他都塞进被子里。
干完这些,她才道:“主子您先眯一会儿,奴婢去膳房看看,给您弄点粥。”云荍的晚膳也没用几口,熬着夜肯定会饿。
云荍闭着眼点点头,福华轻轻的退下。
一出去,她就先问守门的小宫女:“可看到何公公去了哪里?”
“回姐姐话,何公公在那边的茶房里。”小宫女伸手指了指,就是东边厢房临时收拾出来充当茶房的屋子,这里就是置了几个小炉子,热点茶水什么的,倒也算暖和。
距离并不远,福华几步就走到了,掀了帘子进去,何沐安果然正挨着一个炉子喝茶取暖。
“公公可真会享福。”福华笑吟吟的上前。
“哪里。”何沐安并不起身,这几年,他权威日重,地位堪与库嬷嬷比肩,福华虽是长春宫头号宫女,地位上却仍是不及的。不过何沐安虽然地位高,却并不愿意得罪主子身边的红人,仍就和善道,“姑娘伺候娘娘也辛苦了,快来暖暖身子。”
说着使眼色让一旁的茶水太监给福华搬凳子沏茶。
福华从善如流的坐下,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就捧在手上不说话了,一张脸在氤氲的水汽中忽隐忽现,叫人看不清表情。
何沐安眼珠子转转,便明白福华定是有话想说,他清咳一声,吩咐那个茶水太监道:“去,看看邱和那小子跑哪儿去了,让他赶紧回来,一会儿跟咱家出去。”
“是,小的这就去。”小太监得了吩咐不敢怠慢,当下拢了拢衣袖便出去了。
何沐安这才笑着看向福华:“姑娘可有事想说?”
福华轻笑出声:“公公果然善解人意。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刚刚公公所说的...简亲王之事。”最后几个字悄悄压低了声音。
“这......”何沐安停了后却是一脸为难,他斟酌道,“不是咱家有意欺瞒,实是有些事情太过污糟,入不得耳,否则咱家刚刚在堂上就说了,姑娘还是别问了。”
“我懂。”福华颔首道,“主子贵人之身,当然听不得这些。不过我们身为奴才,就是要为主子排忧解难,难不成还将自己当成千金大小姐不成。”
何沐安点头同意,他们效忠于主子,就是要奉献出自己的一切,难道就因为就因为怕脏,就不做事了?那主子要他们还有何用。
是而何沐安身子稍稍前倾,福华也配合的侧身,拉近两人的距离。
只见何沐安悄声在福华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福华的脸色便由平常变得惊讶、然后羞愤、继而恼怒。
“真真...真真...”福华气的胸膛不住祈福,那骂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硬挤出两个字,“真真无耻!”
“姑娘不必为那等人置气,提起他都会污了姑娘的嘴巴。”何沐安小声劝道。
福华半响才压下这股气,恨恨的道:“公公说的是,这等无耻之徒,万岁爷定要让他遗臭万年才好!”
何沐安苦笑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万岁爷生气是肯定的,但也绝对会把这件事掩下来。无他,家丑不可外扬尔。若这件事真的大白于天下,那遭天下人耻笑的,只会是整个爱新觉罗。
“好了,咱家要去办主子吩咐的事了。”何沐安起身道,“姑娘也快回去伺候吧,不过千万别在主子面前露了形迹。”
福华也起身道:“公公不必担心,我知道轻重。”这种事怎么能污了主子的耳朵。
说罢两人便出了茶房,福华往上房去,何沐安却在门口等着邱和过来。
哎,为了私下里说个话,结果一不小心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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