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的次子是枪打出头鸟,活该。大家都在家里窝着,就算是想知道今上的心思,那也是听着朝政的风向,才敢小心试探。可你还没打听清楚,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门,叫羽林卫逮了个正着,这还有什么冤屈可喊的。
宁国公想进宫为儿子求情,那也是一步都不敢踏出大门半步。已经有了一个抗旨不遵的,他若是再出了门,那就是又一个明知故犯的。
宜和驸马倒是能在外走动,可宜和公主死得早,他又继了弦,虽有驸马的头衔在,却很少进宫。先时先帝还在的时候,偶尔还会叫这个妹夫进宫说话。废帝即位后,对这个姑丈很冷漠,宜和驸马还领着工部的差事,大朝会上,废帝连好脸都没给他一个。杜恪辰回京后,对他倒是客气,可照样还是让他在工部呆着,一个挂名的侍郎多少年了,也不给他一个尚书之位。
是以,宜和驸马对现状是不满的,太皇太后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宜和驸马看太皇太后好,便回家和自己老娘提了,让他老娘去做舅家的工作,宁国公的荣耀还是立朝之初的事情,多少朝没有出过杰出的人物,于是也有了翻身的念想。
也就是说,宁国公府会有今天,与宜和驸马脱不了干系。
驸马的请见比普通的朝臣容易一些,递了牌子就能面圣,说起来平安还要喊他一声姑祖父,这辈份也是挺尊贵的。老杜家子嗣单薄,没几人直系血亲,宜和驸马还算是比较亲的一个。
平安在勤政殿见他,钱若水正好给如意送些新鲜的果子,这孩子还不会走路,但已经会说话了,单音节地使唤人,前些日子霍青遥让人送了些新鲜的杨梅,她十分喜欢,吃完了一直和平安说:“红红,红红。”
平安起先听不明白,后来看到她滴了一身杨梅汁才恍然大悟,便和钱若水说起这事。
钱若水便又让霍青遥送了两筐进宫,云氏商社的果子总比州府进贡的要新鲜,她没敢让如意吃那些在路上耽搁许久的东西,这孩子逮着什么都吃,万一吃坏了,还不是折腾平安。
宜和驸马行了礼,抬头就看到母子三人同坐在龙椅之上,如意的牙齿还没长全,啃着杨梅直往下淌汁,弄得龙椅一片狼籍。
驸马爷一看就不爽,自古以为龙椅坐的是皇帝,平安上朝带着妹妹也就罢了,连太后也不分礼法地坐上去,倒是叫人看笑话。
于是,他拱手一礼,便道:“请太后归位。”
钱若水拈了帕子正给如意擦嘴,闻言眉毛一跳,侧过头来。
“龙座之上,当是九五之尊。”宜和驸马侃侃而谈,以为占着理就能发难,先声夺人。
钱若水冷冷一哼,“麻烦驸马爷出门转个身,看看殿前的匾额。”
宜和驸马怔了一下,面露疑惑之色,这匾额有什么,这就是宫名殿名。
今日在御书房当值的是楼解言,他是礼部出身,最熟礼法。宜和驸马这一发难,他心头先是一紧,心想这驸马不是来求情的吗,怎么倒把人先得罪了,他想给太后一个下马威,可也先看看自己挑的是什么事。
这里是御书房,而非太极殿,礼法所载特指群臣之前,大殿之上。钱若水让他出门转身,就是让他认清这是什么地方。可宜和驸马显然没有弄明白。
祥和的气氛被打断了,如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下一瞪,指着宜和驸和道:“坏……”本公主吃杨梅呢,你来吵什么吵!
平安把如意抱起来,“照驸马的意思,如意也不能坐了?可她连太极殿的都去过,也没人有意见。这里只是勤政殿,难道宜和驸马不识字吗?”
平安觉得不把话说明白,宜和驸马还以为自己无比正确。
宜和驸马当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说话也不利索了,“臣,臣……”
“驸马是来求情的吧!”钱若水替他把话说了,“可惜,行不通。依驸马所言,礼不可废,但礼与法是同等重要,礼依法而行,那么宁国公次子抗旨不遵就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驸马你来求情就能不了了之的。”
言下之意,你一个驸马的份量是不够的。而且,你刚才得罪了我,我还若是当成没事发生,岂不是让人看轻了。
钱若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且她存了心思要立威,这宜和驸马自己撞上来找死,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驸马应当明白,你的性命也是旁人求来的,如今能活蹦乱跳,就该好好享受当下,而不是逞能。”
宜和驸马讨了个没脸,气呼呼地出宫,回府向他娘请罪去了。他娘把华清郡主叫回去,让她走走简飒的路子,毕竟是天子近臣,可华清郡主听了自家郎君一席话,又怎么会再次犯傻,同他爹一样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不嫌疼,她还怕反弹起来砸到殃及到她。
于是,宁国公府次子在三日被处斩。而宜和驸马在御书房闹的那一出,也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但经此一役,钱若水的威名也算是立起来,那些看风向的世家纷纷闭门不出,让羽林卫帮忙递折子上去,所请之事都是告发柳家的罪证。
钱家和柳家有仇,柳絮当年逼死钱若水的庶妹,虽然柳絮被毁了容貌,可人还活着,柳家还是逼迫杜恪辰退位让贤,逼钱若水做不成皇后的罪魁祸首。
钱若水面前堆着小山似的奏章,都是弹劾柳家的折子,平安都看过了,请她过来商量,几位辅政大臣也都在堂,等着太后拿主意。
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看来柳家不得人心。”钱若水也不去翻看,无非都是编派柳家的不是,柳生言是一个正派之人,不贪不嫖,提拨几个族中子弟入朝为官,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把柄可抓,坏就坏在太皇太后乱政,他首当其冲,这就是罪。可杜恪辰的意思是,不把太皇太后乱政当成一桩要案,不让史官记下这一笔,所有涉案人员都不能以这个罪名处理,所以说撇开这一项,柳生言倒是干净的,其他的一些收受贿赂什么的罪名,试问哪个世家年节不走礼的,这不是错。柳生言干净,不代表柳家其他人也是干净的。柳絮首先就不是一个安生的人,年前便已经有人告发他强抢民女,霸占田产,可这不足以让柳絮偿命。
顾征笑着道:“这都是在巴结太后娘娘,有几桩是真几桩是假,一查便知。”
钱若水又如何会不知道,这除了让她对柳家痛下杀手之外,还是在试探她的底限。太皇太后在她立后一事上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如今太皇太后失势,太后扬眉吐气,只要平安一直在帝位上坐下去,这个太后也就稳当了。先时,她斩了宁国公次子,给了涉案的世家一个警醒,谁也不敢冒头赴死,可一直在府里呆着也不是解决的办法,想要知道钱若水的底限,想知道自家以后还有没有活路,这就要看钱若水如何解决柳家。
“也不用去查,想拿捏柳家,随便一个罪名就能让柳家翻不了身。”钱若水倒是不在意,柳家如今是一滩死水,柳絮毁了容颜,又无甚才学,进不了仕途,就是在家当个祸害,那也是柳家的灾难,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他害死了庶妹,就不能善了。
“想让柳家灭门,是再简单不过了。”顾征面目从容,生死在他口中不过是平常之事,尤其是朝堂之上,君王之侧,谁不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入宫伴驾。虽然平安还是个孩子,可他身后还有一个厉害的太后。说钱若水厉害,是因为她从一个废帝的细作,成为皇帝的生母,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太上皇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与太上皇的感情之深不必多说,但太上皇能允许她把那些太妃们都移出宫去,就能知道钱若水为人之霸道。当然,她的政治素养也是十分过关的,能让钱家就此蛰伏,隐藏实力,就让顾征刮目相看。可回头想想,她是钱忠英一手教出来的女儿,这些只是最基本的素养罢了。
钱若水把如意抱起来,如意手里还捏着一个杨梅。这孩子还真是不怕酸,天天吃也不腻,以后这牙要是坏了可就不好了。
“为何要灭柳家的门?”钱若水反问,“虽然上皇不在京里,本宫也没有处置上皇舅家的道理,到底也是亲戚。大义灭亲这种事情,本宫是做不来的。而太皇太后还在后宫养着,万万没有本宫这个太后亲手处置她娘家,虽说上皇与太皇太后已经决裂,她被软禁在后宫。这些都是皇家的龌龊,咱们要让世人看到的是政通人和的局面,而不是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阴暗面。”
楼解言对钱若水给了妹妹一条生路一事十分感激,知道她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依太后的意思,是要放了柳家?”
“平安,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钱若水避而不答,反倒把难题扔给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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