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的马车刚走出英国公府的大门,就听见国公府敲响了云板,在回家的马车上,睡莲陷入了沉思:
其实英国公太夫人和已故的皇太后的关系,和自己与现在的皇后娘娘颜如玉有几分相似——都是从儿时就交好的闺中密友,人生轨迹彼此交缠着,只不过身为人妇,就是贵为国公夫人也对政治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在皇宫受苦,敢怒不敢言,当这种憋闷压抑到极致时,恰好见和好友容貌神似的大姑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悲剧。
如果有一天,颜如玉也像去世的皇太后那样失势,我该何去何从呢?许三郎绝对不会为了我的喜好而力挺颜如玉,政治啊,永远都是冰冷,毫无人情的。
所以颜如玉的强势的转变也是好的,被命运选中的人,没资格懵懂,也没资格脆弱,皇后外表可以柔弱,但是内心和手腕必须强悍,因为政治势力也是趋利避害的,颜如玉这样的皇后,才能获得诸多势力的支持,她的地位才无法撼动。
一路思忖着回到积水潭宁园,已是傍晚,许三郎和满脸兴奋的子龙也回家了,睡莲阴沉着脸,子龙毫无眼色的、如膏药般缠着母亲讲述军营的见闻。
许三郎将“膏药”撕开,扔出去练拳,睡莲喝了半盏冰镇绿豆汤,叹道:“英国公太夫人去世了。”
“哦,老人家七十多了,算是喜丧。”许三郎暗道,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干脆,我乘着这个“机会”把添衣的事情告诉她吧。
听着许三郎讲述添衣的真实身份,睡莲握着冰碗的手松松紧紧几次,最终强忍住怒气,无奈的叹道:“我要亲自见威武伯,和他好好谈谈添衣。”
归田居的人来请添衣时,添衣正在给子龙缝补衣袖,这个小少爷活泼好动,新衣服刚上身就留下伤疤,若是平常的衣服也就罢了,这件是夫人亲手缝制的,子龙很喜欢。
添衣放下针线,吩咐外头的小丫鬟:“世子爷在练拳,待会送些冰镇的绿豆汤过去,记得多带几个碗,大小姐、二少爷,还有虎豹两兄弟都要喝的。”
添衣没有想到,这是她为子龙做的最后一件事。
归田居,夕阳西下,将书房照得一片金红,若是平常,书房的窗户肯定是大开通风的,今日却门窗紧闭,房内缠枝莲纹青花大缸里的冰块堆成了小山,嘶嘶冒着凉气。
添衣心头一沉,这个场面,肯定是有很重要的密事要谈。
“你到底是谁?”睡莲问道。
“奴婢——。”添衣一惊,看着夫人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她双膝一软,半坐半跪在地上。
心中发出一声喟叹,睡莲微微阖上眼睛,而后慢慢睁开,问道:“威武伯说你是他的异母妹子,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
添衣双拳紧握,艰难的点点头,颤声道:“是,奴婢是外室之女,父亲死后,正室夫人找上门来,奴婢母亲以自尽的代价,换来奴婢一条小命,后来被人牙子带到燕京,求牙婆改说奴婢的身世,得以被夫人选中,一直服侍夫人至今。奴婢欺瞒了夫人,罪该万死。”
“你也是为了生存,罪不至死。”睡莲无力的摆摆手道:“现在想起来,当年你一听说威武伯太夫人,便失手打碎了瓷器,还借口养病,去乡下田庄打理账务,就是为了避开威武伯一家人吧。”
“是。”添衣凄然一笑,“太夫人肯定容不得奴婢,若被她知道奴婢的下落,对奴婢斩尽杀绝不说,可能还会连累宁园,所以奴婢尽力躲避着,本以为——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命去。”
睡莲说道:“威武伯瞒着太夫人,查清了你的身份,他打算接你出去,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的地方找妥当人家嫁了。”
添衣哽咽道:“奴婢愿意跟威武伯出去嫁人,奴婢不会让夫人和侯爷为难的。”
“可是——。”睡莲叹道:“可是我不愿意啊,你们四个添,还有朱砂石绿都是打小伺候我的,这些年同甘共苦,情分非比寻常。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不受累、不受苦,你们从小被家庭抛弃,命运如飘萍似的,只能随波逐流。”
“如今你们都流到宁园这个池塘里,除了你和添炭,其他四个都嫁人生子,有了家人,有了根基,不用四处漂泊了,我暗中消了他们的奴籍,这几年在南京,我还以他们的名义,在江南买田置地,即使有一天侯府遭遇大难,他们也不至于成为官奴发卖,骨肉分离,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
“夫人?!”添衣大惊,这事夫人从未和她们六个提起过,添衣急忙说道:“夫人和侯爷都是宽厚明理之人,定会洪福齐天,怎会遭遇劫难,夫人莫要如此悬心。”
“你看他起高楼,你看他宴宾客,你看他楼塌了(出自孔尚任《桃花扇》),所谓固若磐石的勋贵世家,也如同人的命运一样无常,起起落落的,谁能说的清呢?大燕国一直都能保持爵位的世家,其实并不多啊。”睡莲淡淡道:
“当年我娘家颜府千算万算,竭力避开储位之争,结果又如何呢?还不是遭遇灭顶之灾,若不是我祖父有先见之明、我父亲以身殉国,颜府何以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说不定连我要沦为官奴,被卖到脏地方了。”
“所以身在富贵,必须居安思危,有些事情我必须提前安排妥当,我的力量有限,也只能保住少数几个人而已。你和添炭立志守贞,打算年老后去乡下庄子里荣养,只是侯府一旦遭难,你们也自身难保。于是我在天津建了一座小小的道观,也置办了田地供养香火,将来这就是你和添炭避难之所。可如今,你的身份被威武伯发现了,想要满天过海是不成的。”
没想到侯夫人会考虑的如此长远,添衣一时愣在原地。
睡莲叹道:“所以,我就要另外给你打算了。你生的好,又是外室之女这样的尴尬身份,嫡母又不容你,异母兄长威武伯虽然现在说会瞒着瞒着太夫人,为你置办嫁妆,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以慰你父亲之灵。可万一被太夫人知道你的存在怎么办?太夫人在燕京是出了名的薄情寡义之辈,她岂会善罢甘休?在孝义面前,威武伯最终会怎么选择?”
“到时候,你会再次沦为牺牲品,而我,也很难救得了你。因为侯爷他,不太可能为了你而和生死之交威武伯闹翻了。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让太夫人插不上手。”
正说着话,外头添饭隔着门说道:“夫人,曹大奶奶来了。”
添衣暗道:曹大奶奶?采菱姐姐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你先起来。”睡莲对添衣点点头,而后大声道:“让她进来。”
国孝期间,连采菱这样的时刻需要用奢华撑场面的商户人家也不敢打扮的太过艳丽,她穿着简单的素绢衣衫,只是青玉簪上龙眼大的东珠、还有手里的象牙丝编织的玉堂富贵宫扇令人对曹家的财富浮想联翩。
没办法,作为一家拥有十几家分号的钱庄当家的少奶奶,她若打扮低调出门,恐怕后一刻就有对曹家钱庄信心不足的顾客上门挤兑了。
那晚,采菱在宵禁之前才回去,过了两日,恰逢许三郎沐休,请了威武伯来外书房一叙。
威武伯一头雾水,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搞的如此复杂呢?隔着水晶珠帘,威武伯拱手
行礼道:“见过嫂夫人。”
睡莲说道:“威武伯请坐。令妹之事我已知晓,听说伯爷打算接添衣出府,另行聘嫁。论理,添衣是你们威武伯的人,自有伯爷您这个做兄长的为她做主,可是添衣从小姐沦为奴婢的原因伯爷也很清楚。我担心万一将来情况有变,就连伯爷您,也护不住她。”
威武伯心里有些不快,觉得自己的尊严和信誉被顺平侯夫人质疑了,妇人家就是小心眼,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顾虑,不过碍于顺平侯的面子,威武伯还是拱了拱手,说道: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让太夫人知晓的,我将妹子嫁的远远的,只要我在,定不会让妹子受委屈,嫂夫人尽可放心。”
睡莲问道:“敢问伯爷,您接添衣出府后,打算以何名义将添衣嫁出去?”
这事还真没想过,不过威武伯很快说道:“我打算以阵亡将士遗孤或者妹妹的身份给添衣置办嫁妆、寻一户信得过的军户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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