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府前面的那条街已经静了街,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驱赶行人和摊贩,有好奇胆子大的挤在街边,对着鱼龙而来的骡车长队指指点点。
“这是哪位真龙下凡了?”一个筒着手穿着羊皮袍子的满人问。
“听说是皇四阿哥。”跟他站在一起一个穿着长袍的人说。
穿羊皮袍子那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斜睨了接话那人一眼,那人见他这样,连忙缩着脖子从人群中跑了。
李薇的骡车从角门进去,过了两道门后,在一道狭长的过道里,骡车停下换轿子。玉瓶扶着她下车上轿时,小声道:“格格留神脚下。”
她却转头去看那高耸的围墙。过道被两道高墙围着,把阳光全挡在了外头,她只能看到照在高高的屋檐上的一抹阳光,几只小鸟欢快的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原来只是从一个围城里换到另一个围城里。李薇生出一种她正被人珍藏的快感。
坐到轿上,走的时间反而比进门更长。大概过了有一刻钟,轿子才停下来。玉瓶一直跟在轿旁,此时掀开轿帘扶她下来。
再跟着引路的仆妇又穿过两道门才看到四阿哥特意给她选的小院。
院前已经栽好了葡萄架,几株嫩绿的葡萄秧正沿着细长的竹架子向上攀爬。院子里的地面全都特地平整过,从院子门口到屋子前是一条青砖铺成的走道。仆妇送到这里就躬身退下了。屋里,跟着行李箱子先到的玉盏等人正在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
在宫里还显得她屋里的人太多都使不完,这一到外面,反倒显的人少的不够用。玉烟、玉盏和玉水三人忙的头上全是汗,赵全保一个人盯着那些大箱子,累的腿都直打晃。
因为李薇的行李里各种贵重的器物太多,几乎都是四阿哥给的。她们也不敢随便从外面拉人进来帮助,只好自己辛苦。李薇看到就对玉瓶说:“你也去吧,不必急着都拿出来,先把今晚睡觉要用的铺盖找出来就行,剩下的慢慢收拾。”
等玉瓶也去了,李薇就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转起来。她先去看的就是曾在图上看的,栽在后院的那棵石榴树。
她从旁边的小径一进去就看到,在后院靠东的地方有一棵树冠大的像云彩一般,遮住后院三分之一地方的石榴树。现在还没有结石榴,但枝叶间已经有了红色的花苞,有些花苞有的已经绽开,几片嫩红的花瓣迫不及待的伸出来。
午膳前,总算西厢已经收拾好了,卧室和堂屋那里还是乱糟糟一片。这个院子比当初李薇看到的图更完善些,后面还有个小库房,玉瓶刚领着人把暂时用不着的箱子全堆到库房去,现在只剩下把卧室给布置起来,衣裳箱子和其他随身的杂物只能明天再整理了。
在新府邸里,李薇和四个宫女都基本算是两眼一抹黑。眼见着到了午膳的点,她们连去哪里提膳都不知道。
这时,从四阿哥说过的那扇小角门里过来了一个仆妇,站在堂屋里束手束脚的问玉瓶,李主子的午膳都要用点什么?
玉瓶先点了膳,然后就让玉水跟着仆妇去认认地方,省的一会儿想要热水都不知道去哪里提。等玉水回来,反倒带回来一个让李薇都吃惊的消息。
原来这仆妇是四阿哥前院书房那边的膳房里侍候的,说是四阿哥吩咐过的,李格格平日点膳都从这边走,理由是离这边近。
不止是膳房,连杂务像打扫庭院和修葺花木等,李薇这个院子都被归到了四阿哥前院的书房里。理由还是离得近,所以才划归到一起。
用完午膳,又有个看起来挺有脸面的嬷嬷过来,自陈是管这个院子所有下人的,到这里来是简单给李薇讲讲这府里的规矩。
李薇请她上座,奉上茶后,请她细细讲来她怎么觉得这府里的规矩可能不是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呢?
新贝勒府分成内外院,外院就以四阿哥的书房为首,内院以福晋的正院为首,但福晋之外,还有四个管事嬷嬷也在内院领着差事。
今天来给李薇讲解的庄嬷嬷主管下人,只要是在内院侍候的,就连福晋身边的大丫头都在她的名册内,受她的管束。举凡丫头们的事,不管是身契、月银,什么年岁进来侍候,什么年岁该出去配人,都要过她的手。
还有一个称那嬷嬷的管的是后院里包括福晋在内,所有侍候阿哥的女人的事。她们什么时间来月事,哪天承宠,什么时候怀孕,生孩子、坐月子,等等。
大嬷嬷跟着出了宫,她还是管库房。但现在库房也分成内库和外库。外库设在书房里,钥匙自然也是书房那边的人管。内库的钥匙福晋一把,大嬷嬷一把。
叫白嬷嬷的管着内院膳房和杂务,后院里的花木、池塘、打扫、灯烛、炭火等全归她管。
外院的事李薇是没资格知道的,只听内院的她就已经瞠目结舌了。
这四个嬷嬷不是直接把福晋架空了吗?
庄嬷嬷来还有件事,是想问问李薇这里的人够不够用?要添人的话,要几个小丫头,几个大丫头?小丫头都想要什么样的?若是她有什么特殊要求,比如要漂亮点的,要山东来的,庄嬷嬷能办的都会替她办到。
李薇先答谢庄嬷嬷,然后说等收拾好了,再看看还要添几个人,到时再报给庄嬷嬷。送走了人,她问了玉瓶和赵全保,看他们这里添几个人合适。
玉瓶道:“格格身边有咱们几个侍候着也够了,忙也就忙这一阵子,等收拾好也就不用再添人了。”
倒是赵全保道:“府里添人也是有定数的,不趁这时添齐了,再等添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看倒是可以要几个小的,调教起来容易,等大了也能帮把手。”
于是定下赵全保要两个可以帮着看门,传话的小厮。能进内院的小厮都不到十岁,最大的八九岁就要离开。玉瓶也说要两个小丫头帮着干些传话这样的小事,五岁靠上,十岁靠下,太小了帮不上忙,太大了用不了几年。
用小学生侍候让李薇实在接受不了。玉瓶和赵全保都劝她,说这些孩子大多都是河南逃难来的,进了贝勒府有吃有喝是条活路,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
“何况咱们这里又不打骂他们,格格心善,咱们也不是那等喜欢折腾人的。进来了自然是要好好教养。格格只管放心吧,委屈不了他们的。”玉瓶道。
玉盏就去找庄嬷嬷要人了,不到晚上就领回来四个萝卜头,两个男孩六岁,两个女孩一个七岁,一个八岁。洗得干干净净,就是都瘦的很,大头小身子。
李薇看得良心都快受不了了,改了名字后让玉盏领下去,之后就交待玉瓶和赵全保,教他们侍候人可以,但不能故意折腾他们。每天十点睡,六点起,不必让他们干粗活。
玉瓶直叹气,李薇劝道:“还小呢,不睡足了身体就长不好。何况他们的胳膊还没扫帚杆粗呢,你是敢叫他们提水啊还是敢叫他们搬箱子啊?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就行了,等日后长大了,再叫干别的。”
出来后,赵全保笑道:“得,真领回来四个祖宗。”说着拍了拍身边两个小厮的头,他们的头发都是全剃光,只留下耳上两块,扎成两个小鬏。李格格给他们起名时直接从了赵全保的名,一个叫全福,一个叫全贵。
玉瓶也是身后带着两个,反道:“得了,你在主子跟前可是说要两个帮着你看门、传话的,我看他们两个正好。”
赵全保立刻道:“那你也别抱怨。闲了让她们在院子里跑跑跳跳,也能逗主子开心。”
“滚你的去!”玉瓶白了他一眼,领着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回了屋,道:“既然主子心疼你们小,不让给你们派活,那你们就拿着抹布抹灰去吧。其他都别碰,脚下看着点,别踢着什么了。”
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玉春,一个叫玉夏,两人对视一眼,跑去找了两块破布和一个桶就去井边打水了。
在井边正好碰上全福和全贵,他们两人正在打水,那么粗的绳子和轱辘,四条小细胳膊一起拉都拉不起来。玉春和玉夏看到了立刻上去帮助,四个人终于打上来一桶水,倒在他们带来的两个桶里。
全福和全贵问她们:“你们的姐姐也让你们打水擦东西啊?”
玉夏年长一些,道:“主子刚搬进来,狼烟动地的,到处都是灰,看着也不好看。咱们重活干不了,抹抹灰也挺好的。”
玉春却悄悄问全贵:“领着你们走的那个,是太监吧?”吓的全贵一哆嗦,挣开她的手就往后躲,拉着全福提上桶跑了。
玉夏狠狠打了玉春一下,小声道:“你想找死也别拉着别人!”
玉春吓的一直到晚上都不敢再说话。
之后的几天,这四个小的除了一直提着抹布水桶到处擦灰,就是被玉瓶等人喝斥到墙根底下顶着水碗贴墙站着。
“总要教教他们的规矩。”玉瓶道。
李薇也没拦,这里毕竟是古代。她能做到不打骂他们,但不能拦着他们学规矩,不然那可不是爱护,而是要害他们了。
等到福晋搬进来时,连最调皮的玉春都知道眉高眼低了。玉瓶这才让她们出去认路、传话。用玉瓶的话说:“总算能顶个人用了。”
福晋搬家自然是声势浩大,李薇和武格格一早的就被叫到正院迎接福晋,在站了一个多时辰后,先是听到院外传来的的骡马声和车轮声,还有很多人的脚步声,然后身边的大嬷嬷喊声:“跪!”
两边的人都齐刷刷的跪下。李薇和武格格好些,膝盖下还有个垫子,剩下的人哪怕是大嬷嬷都没这个待遇。
除了进宫选秀时长跪过外,李薇可没再受过这种罪了,跪下不到一分钟就觉得膝盖刺痛,面上还不能露,只能强忍着。
一直跪了十分钟才听到福晋他们进来的声音。
福晋身后带着宋格格生的小格格,一进来就先让福嬷嬷把大嬷嬷扶起来,道:“有劳嬷嬷了。”
大嬷嬷垂着头说:“主子面前,不敢称辛苦。福晋进屋吧。”
福晋这才让人扶起李薇和武格格,再叫起。
李薇和武格格随着人流一路送福晋到了正院,福晋道:“今天事多又忙乱,你们回去歇着吧,等闲了再找你们来说话。”
李薇和武格格这才终于功成身退。回去的路上,李薇就想着膝盖这下肯定青了。
她们走后,福晋没让宋格格走,道:“你那里恐怕还要忙乱上一阵子,你先让人回去看看收拾的如何,等都安顿好了,你再带着孩子回去。”
四阿哥是跟福晋一起出的宫,书房里的事有苏培盛等人,倒是早就收拾好了。只是出宫建府,怎么着也要庆祝一下。他在书房拟好客人的名单后,就拿回正院跟福晋商量。
虽然早就开始办差,但皇阿哥却不能结交外臣。这次宴请也只是家里人过来坐坐,对四阿哥来说的家里人也就三个族,乌雅氏,佟佳氏,和妻族乌拉那拉氏。四阿哥的意思是,难得出宫了,几个格格处不如也摆上一桌宴,请她们在京的家人过来团聚一下。
宋格格生了他第一个孩子,她的家人是必请的。既然宋格格的家人能来,其他人也不好厚此薄彼,于是干脆都让进来。
福晋点头称是。
四阿哥道:“宋氏的屋子我安排的离你这边近,平日里你多看顾些她和小格格。”他本来就打算把小格格给福晋养,现在这样的安排也是同样的道理。
福晋也多少猜到了四阿哥的意思,说实话,她刚发现时真的有点激动。她知道她不讨四阿哥的喜欢,却没想到他愿意把孩子给她养。
今天能把格格的孩子毫不犹豫的交给她,明天就能让她生自己的孩子。
长久以来已经有些怀疑自己的福晋,再一次确信她选的路并没错。与小格格们争宠是本末倒置,她是福晋,就应该抓住自己最大的优势:身份和地位。太宗、世祖都有极为钟爱的妃子,可她们谁都没能在皇帝的钟爱之下走到最后。
可见,宠爱并不是最重要的。
福晋温柔道:“是,我明白阿哥的意思,会好好照顾宋格格和小格格的。”
四阿哥也很满意,他终于找到了福晋应该在的位置,而不必为她的不驯而发愁了。当晚,四阿哥留在了正院。两人在经过那么长的时间之后,又一次和好了。福嬷嬷高兴的一晚上都没合眼。
分府后,四阿哥不必再去上书房念书。但既然差事还没下来,与其留在府里给皇上一个不上进的印象,不如继续去上书房。而从宫外赶去上书房,路上花费的时间更多。所以第二天早上,四阿哥让人两点就把他喊起来了。
因为李薇的院子与四阿哥的书房只隔了一道墙,当书房那边的膳房开始烧水做早膳,太监们跑来跑去准备四阿哥进宫的东西时,李薇这边也醒了。
她听到声音眯瞪着眼睛爬起来时,还很糊涂:“……什么时辰了?”一边问玉瓶,一边从枕头下摸出怀表,打开一看,才两点?
吃错药啊?要是还在现代,两点她才刚躺下呢。
守夜的玉瓶从地铺上起来,披上衣服出去,赵全保已经过来了。他根本就是住在书房那边的太监房里的,他特地过来送消息。
他道:“四爷要去上书房,那边正准备着。”
玉瓶回来一说,李薇更同情四阿哥了,这搬出宫来好像也没那么轻松啊。住的地方是大了,可起床更早了。
四阿哥从此每天都要早起,福晋终于把府里给收拾好了,腾出手来准备宴会。同样一起出宫建府的三阿哥和五阿哥大概都要办宴会,为了不跟他们撞车,也是为了可以让四阿哥的兄弟们都能来参加,所以还要跟那两个府里商量下时间。
另外,还要给几个府里都打声招呼。四阿哥不能亲身去拜访,她也只能下贴子请人来,但礼数却要做足才行。
福晋亲手写了三份贴子,让人先给佟佳氏送去。佟佳氏一门如今分出来了三枝,从四阿哥那里论,却只有孝懿皇后的娘家了。
石榴拿着贴子出去,不一会儿却又拿着回来了,道:“福晋,路儿说如今出去要拿牌子了。”
福晋这才想起昨天四阿哥让人交给她的一箱签牌。出府只有书房和她这里有牌子,像府里每日的采买,内务府每日送来的新鲜鸡鸭等肉食和蔬菜米面等,都是由书房的人拿着牌子去接的。
后院里的女人平常是不出门的,福晋这里的牌子与其是让她用的,不如说是身份的象征。证明她这个福晋在地位上与四阿哥是平等的。
不管事实如何,在下人们的眼里,她的威信在新府邸就被四阿哥的一道牌子给立起来了。如果发生连福晋要派人出门,还要到书房去要牌子,那她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
“是我忘了。”福晋道,对葡萄吩咐着:“去拿昨天四爷拿过来的匣子,从里面拿一面有‘出入平安’字样的牌子过来。”
石榴这才让人把贴子送出去了。
等最后吩咐人送贴子去自己娘家时,福晋特意让石榴跟着去,暗地里交待她:“告诉太太,晚两天再来见我。到时我要留饭,让她就不要带其他人过来了,我与太太好久不见,想好好说说话。”
剩下的就是四阿哥说的让格格们的家人也过来聚聚的事了。这回也不必写贴子,她让福嬷嬷叫人去宋氏、李氏和武氏三家传话,让他们三家的女眷准备好,到时府里会有车去接。
一上午只办了这些事,福晋就已经有些累了。她想起过年时就停了很长时间没有抄经,站起来道:“铺纸、磨墨,我抄一会儿经。”
福嬷嬷最怕她抄经,忙拦住道:“福晋这一早上都没去瞧瞧小格格了,不如这会儿去看看吧。”
福晋一听,只得去看小格格。
小格格如今已经过了满月,但看起来还是细胳膊细腿的,细细的脖子支着个大脑袋,每回福晋看到都心惊胆战。她站在一步远的地方倾身看了看小格格,旁边的奶娘跪在下面要说话,被她摆手止住。
等出来后,她训斥奶娘:“小格格正睡着,你在旁边说话不是会吵到她吗?别当她人小就不在意,她再小也是主子。”
奶娘连连磕头,却再也不敢高声,只敢小声请罪。
福晋怕她不当心,一再的警告她:“格格若好,你自然有功劳,我和阿哥都记着你的用心。格格若不好,你一家子都逃不过!再敢不经心,看我饶不饶你!”
奶娘再三求饶,说再也不敢了,福晋才让她起来,问了宋格格今天已经喂过两次,奶娘喂过一次,喝了两次水,尿了也拉了。
奶娘见福晋脸色好转,恭维道:“小格格又乖巧又懂事,不爱闹人呢。”
福晋却叹气,她宁愿这小格格爱闹人,也比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怕她下一刻就没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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