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尚未啼叫，宋三嫂就睁开了眼睛，她摸黑找到火折子，点着油灯，便穿起了衣服。
宋三被光亮唤醒，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天亮了？”
“还没呢，你多睡会。”宋三嫂回道。
宋三翻了个身，嘟囔道：“天没亮你起来做什么。”
“当然是做大事。”
“什么大事？”
“给女子学堂泼粪阿。”
“泼粪……”宋三霎时清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严肃地看着自家婆娘，警告道：“你都被抓了一次，怎么还干这事，就不怕被抓第二次吗？”
“怕什么，不就是赔点钱，我乐意花钱买快活。”宋三嫂满不在乎道。
宋三叹了口气，“就算你这么做，人家也不会要咱们闺女，你省省吧，给闺女另外找个好人家才是正事。”
宋三嫂冷哼了一声，“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女子学堂的学生怎么了，女子学堂的学生就能抢人未婚夫了吗？就是她们堂长站到我跟前，我也不怕跟她讲道理。”
“唉，人家女学生也没招谁惹谁，张家那小子要是个知足的，就不会嫌弃我们闺女，他言而无信人家也看不上他，你看他就算退婚了，不也没攀上人家学生。”宋三叹气道，“要怪就怪我们当初给闺女挑错人了。”
“什么挑错人了，这能怪到张家小子头上去？之前他多乖多孝顺啊，还没成亲呢，就喊我娘，帮我干着干那的，要不是女子学堂那些小浪蹄子使了手段把他勾走，他能退婚？”宋三嫂忿忿不平。
宋三劝道：“她们堂长可不是好招惹的，听说之前她外出了，所以才让巡捕处理这事，如今人家回来了，你还撞上去，就不怕她找你算账？人家连佘家都敢得罪，你还是早点收手吧。”
“我才不怕她，她们学堂先生立身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有什么脸找我算账，我就是泼点粪而已，又没打人骂人，她能奈我何。”
宋三嫂一意孤行，宋三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睡觉，算了，就由着她闹去吧，省得她憋着。
徐宜县各镇尚未修下水道，便器还不像县城那样普及，大部分人仍按之前的模式生活，清早提着夜香筒出来交给倒夜香的，然后倒夜香的把粪便卖给镇郊种菜的。
宋三嫂以前挺烦倒夜香这事，但自从和女子学堂杠上之后，她找到了新乐趣，也不嫌夜香臭了，连后院里的鸡屎都每天清理一遍，一并泼到女子学堂围墙去。
女子学堂再厉害又如何，被她们天天泼肮脏东西不还是吭都不吭一声，别以为多认了几个字就本事了，高人一等了，配抢别人男人了，呸！
再有文化的婊子也是婊子。
和她一样摸黑跑过来的还有好几个妇人，她们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把桶里装着的脏东西泼向女子学堂外墙，如同举行某种神秘仪式。
泼得多了，宋三嫂甚至总结出了一些技巧，比如怎么泼才能透过格子墙和竹子洒到课室窗上，怎么泼才能泼出更大面积，泼完之后往哪个方向撤退才不会碰上巡捕……
她暗地里分享过这些技巧，在泼粪小圈子里小有名气，还因此结识了几户比他们家有钱的人家。
老实说，她一开始是出于泄愤才泼粪的，但如今，就有了更多意义，她乐意就这么一直泼下去，带动更多的人一起泼，好提升名气扩大交际圈子。
离开的时候，有人悄悄问道：“明天还来吗？”
“来，当然来！”宋三嫂毫不犹豫地回道。
她提着粪桶，哼着小调，愉快地走在回家路上，到了家门前，正要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一桶冷水兜头淋下来，浇了她满头满身，她霎时凉透了。
宋三嫂正要开口大骂，一股恶臭涌入口腔，她惊恐地发现，淋在自己身上的并不是水，而是粪便！
“啊！——”
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邻里都被吵醒了，纷纷起床点灯出门察看，找到声音来源的时候，他们都惊呆了。
“那是宋三嫂吧？”
“是她呢，就算她满头大粪我也认得出她。”
“她这是怎么回事？出门倒夜香怎么把夜香倒自己身上了？脑子该不会出毛病了吧。”
“谁知道怎么回事，还没到倒夜香的点呢，我这几天都没见过她倒夜香，倒是听说过，她好像被巡捕处抓过，说是跑去女子学堂泼脏东西了。”
“真的？她怎么和女子学堂过不去？”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他们家大妞原先和张家订了亲，结果张家小子看上女子学堂的学生了，跟他们退了婚，可能是心里不得劲吧，就去学堂闹了。”
“她不怕学堂找她麻烦啊。”
“她这事又不大，抓了也判不了刑，学堂应该很头疼吧，总不能请一堆人夜里看着，不让她们泼粪。”
“其实学堂也没什么过错呀，张家小子悔婚，宋三嫂不找张家算账反而找学堂麻烦，这是哪门子道理。”
“不都这样吗，男人变了心都怪外头的女人，只要男人愿意悔过，就成了金不换的浪子回头。”
宋三嫂尖叫了足足一刻钟才反应过来，听着邻居的议论，气得想跟他们掐架，不过那些人见她走过来就立刻捂着鼻子躲开了。
她才想起自己满身粪水。
便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开门回家，冲了一水缸的水也没缓过劲来，感觉自己身上还是浑身屎尿味。
天亮了，她才浑浑噩噩地想到要找泼粪的人算账，可是走出门口只看到她扔下的那只粪桶和满地粪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是谁对她有这么大的恶意，居然把粪泼她头上，是谁！
她一整天什么都没干，光琢磨这件事，但无论她回想多少遍，她都不知道当时身边有什么人，明明她感觉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鬼？
她打了个冷颤，走夜路多了真的会碰上鬼？可这些屎尿分明是真的，鬼不是怕这些东西吗？
宋三倒是问了她一句：“会不会是女子学堂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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