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换了新的地方,苏阮睡得很不安稳。
迷迷糊糊听到外头似乎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觉出凉意,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背后一阵暖意裹来,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将那暖意贴得更近些,这才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夜,却睡得极不安稳。
苏阮醒来第一眼瞧见姜淇澳的时候,正伸着懒腰打哈欠,迷迷糊糊中觉得一只胳膊酸麻不能动弹,疲懒地睁开一丝眼缝,便瞧见姜淇澳睡得十分端正的一张脸,高鼻深目,细长的眼缝微微勾起,平白添了分妖冶。
她下意识地觉着这张脸长得还不错,待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是谁,那酸麻的胳膊也不知怎么的有了知觉,配合着她后撤的动作,然后……手忙脚乱地翻身摔下了地。
姜淇澳睁开眼时,便刚好瞧见苏阮吸着气捂了肚子坐在脚踏上,一脸痛苦的样子。
脑中有一瞬间的晃神,不知是哪宫嫔妃这般放肆不知体统,冷凝了脸色正要呵斥,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那岐山古寺中的清丽背影,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柔和得有些僵硬:“阿阮……”他慌忙起身去扶,那伸出的手才入了苏阮视线,纤弱颤抖的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抖得越发厉害了。
姜淇澳那只伸出去的手便僵在半空,顿了半晌,才霸道地托住苏阮的肩膀,打横将她抱回了床上,有些笨拙地将薄被盖在她身上,“这么大的床,怎么就掉地上去了。”
苏阮忍着疼胡扯道:“我……我怕挤着陛下……”
姜淇澳原本僵滞的面色略有一丝松动,顺势将苏阮圈在怀中拉了薄被给她盖上,被子里的一双手,却十分熟稔地贴在了苏阮的小腹上,“朕给你暖暖。”
因是先前这样做得多了,此时苏阮倒也受的甘之如饴,“嗯,肚子疼。”
清晨的时光静谧而芬芳,窗外早起的喜鹊吱吱喳喳地在枝头跳跃,好不欢快。
苏阮窝在姜淇澳的怀中,望着锦被上繁复的花纹,细细斟酌着字句:“陛下昨夜不是歇在椒房殿了么?”
“嗯,是去了椒房殿。”
“那怎么……一大早跑我这儿来吓人呢?”因着姜淇澳的宠爱,苏阮并没有臣妾的自觉,仿佛对着这个男人就是平等的恋爱一般,很是惬意。
身后姜淇澳的笑声贴着她头顶传来,“不想朕来陪你睡觉?”
“当然想!”苏阮应的斩钉截铁,突然生出几分想望,被中的双手贴在姜淇澳的手背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陛下可听过这句话?”
“嗯。”
“我想让陛下一直陪我到白发苍苍,正应着一句白首偕老,却不知……陛下愿意么?”话到最后,她大着胆子仰起了头,目光同姜淇澳的一双眼睛措不及防地撞在一处,男人愣怔的当口,苏阮却瞧见他微微皱起的眉梢眼角,有着岁月深深刻画进去的纹路。
“愿意。”
轻飘飘的一句回答,苏阮听了,却不会真的高兴。像姜淇澳这般宇内肃清治下升平的帝王,独断、好色、暴戾这些小缺点,同大环境的安定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可他愿意这么顺着自己说下去,苏阮还是忍不住高兴了一会儿,高兴过后,却又想着要寻个什么保证,若是日后男人翻脸无情,她也好有个依仗。可宫中女子的依仗无非子嗣,她又不想侍寝,唉……果然世间之事,并无尽善尽美。
姜淇澳那句话并非戏言,苏阮也是隔了好久才意识到的,彼时姜淇澳已接连在她宫中宿了一个月零八天,除却刚回宫那日晚上进了椒房殿清晨从宝华殿中走出来外,日日不足申时便进了宝华殿。
这样的专房之宠,十多年前宫中也曾有过一回,那时也是在宝华殿,陛下宠的却是堂堂的西凉第一美人,如今的西凉女帝李晗月。
况且当年的后宫中,也并没有这样许多的女人。
女人多了,是非便也多了。
苏阮之所以会在不许宫妃涉足的宝华殿中听到这样的消息,便是源自于她进宫前姜淇澳还十分宠爱的一个美人。
那日晌午,日头甚好,苏阮在屋子里窝了月余觉得再不晒太阳就要发霉了,便领了白露打算往花园里溜达一圈。才刚走出宝华殿,便瞧见前头墙角的阴影里,亭亭玉立地站着个容色艳丽的美人,一派翘首之姿,望得是远处巍峨气派的宣室殿——这显然是半路上截人的做派啊!
想到这一条,苏阮明显有些激动,手忙脚乱地挥退身后跟着的一群宫女内侍,待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回了宝华殿,才拉着白露,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绕到了同美人垂直的那条小道上,打算看一出好戏。
晌午日头有些大,姜淇澳这会儿应当在宣室殿歇午觉,约莫着要来,也就是再有一盏茶的功夫,若是不来,就应当是有事儿绊住了。
苏阮觉得,等一盏茶,看一场戏,很是划算。
更何况,男主角没登场,女主角身边的一号女配,先充当起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护花角色——
“美人,虽说是崔公公那儿得来的消息,可咱们都等了小半个时辰,怎地这条道上一个人也无,会不会……是他敷衍咱们?”
“不会,之前他也承过本宫的情,总不至于在这个事儿上糊弄本宫,且等着吧,反正……那宝华殿里头的是个病秧子,陛下便是再疼她,左右是个不能生的,本宫只盼着见一见陛下,陛下念着往日的情分再召本宫伺候,若是能得个孩子,本宫便也愿意学皇后娘娘,安安分分地呆在殿中了……”
这女人说话,还真是够刻薄的,苏阮愤愤地想着,回头正打算问问白露这美人是什么来头,却发现原本该同自己一起蹲在墙角的白露……不见了。
不过一个晃神的当口,却叫苏阮暴露了目标——
“你是哪个宫的,好大的胆子,见了邱美人居然敢不行礼!”
满头黑线的苏阮不过滞了一滞,抬脚就走,可她近来病得身娇体弱走不快,没走两步便被后头气势汹汹追上来的小丫头,一巴掌拍在了肩膀上,身子一个趔趄,要不是扶着墙,准得摔个狗吃屎。
娉婷的邱美人逆着光缓步而来,苏阮仿佛瞧见她身后有人,却被光线刺得有些眼花,冷不防那宫女又推了她一把,后背重重撞在了墙上。
这一遭,是她偷看人家被发现,苏阮十分有偷窥的自觉,被发现了秉承着一言不发的宗旨,腆着笑脸望向邱美人,“邱美人好啊。”这一笑因为带着点上赶着的意味,便有些傻。
邱美人嫌恶地扫了她一眼——
一身豆绿色的深衣,乌发一股脑儿坠在脑后,通身不见一点首饰——在邱美人看来,真是比宫女还寒颤。
邱美人便将苏阮认作了不受宠宫妃身边的人了。
邱美人的气势,越发高傲了。
“嬷嬷没教过你,见着主子,要跪下行礼么?”
苏阮又是一愣,盘算着是夫人大还是美人大,正盘算着,身后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惊呼声——
“哎呦喂!苏夫人您怎么出来了呐!”
三人同时偏头去看,辅道里走出来的崔盛春一脸殷勤,冲得却刚好是一脸傻相的苏阮,到得跟前像没瞧见邱美人主仆般径自跪在了苏阮跟前,“奴婢给苏夫人请安,陛下午睡醒了,正找夫人呢。”
出于礼貌,苏阮偏头冲邱美人主仆扯出了一个笑容,这才跟着崔盛春走了。
后来,听白露说那邱美人因为冲撞圣驾被处腰斩之刑时,苏阮还为那娇滴滴的美人心酸了一回。
但苏阮不知道,正因为邱美人这只鸡,未央宫里储着的那许多只猴,才安分下来。
姜淇澳仍旧夜夜宿在宝华殿,苏阮葵水仍旧不紧不慢地来着,彤史上元熙二十五年这一页,干净得叫后来的史官都纷纷怀疑,孝章帝是否在南下岐阳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以至于……突然不好女色起来?
寒冬腊月,苏阮身上倦怠,便越发不愿意动弹了。
镇日里大半的时候都窝在床上,是以冬日里姜淇澳往宗庙祭天,便将她留在了宫中,只带了皇后并太子前去。
苏阮自在了几日,圣驾回銮,满京城都是热热闹闹的传言,说是自太后薨逝便不曾进京过的楚王姜揽钦,今次派客卿陪伴楚王太子姜敖进京随天子祭祖,说是还要陪着圣上过完了年,才回封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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