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醒来的时候,头脑胀痛发晕,昏沉沉的只觉得自己犹在梦中。口鼻间萦绕着草药香气,四肢软弱无力,太阳穴痛的厉害。
一时间,她记不起自己缘何会如此,睁大眼睛,恍恍惚惚地仰望着头顶上方的鲛纱帐。
“你醒了?” 耳旁一声低呼,随即是连串的喊声:“姐姐!姐姐!阿璃姑娘……王妃醒了!”
阿璃定了定神,慢慢转过头,看见了跪在卧榻前的萋萋。
萋萋微肿的眼眶中滚出泪来,扶着榻沿,语无伦次地说:“你总算醒了……都是我的错,我本该跟去的……是我任性……要是你真死了,公子不会放过我,沃…大巫师他也不会原谅我……”
萋萋因为气恼阿璃送走了青遥,很长时间一直对她冷颜相对。阿璃被请去摘星台那天,萋萋其实是知道的,却拗着性子没有跟去,等听说出事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
阿璃此时终于记起了摘星台中发生的一切,嘶哑着嗓音问道:“慕容煜呢?”
萋萋抹了把眼泪,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
阿璃再度开口,费力提高了声音,“慕容煜,燕国国君,他……可安好?”
萋萋尚未来得及作答,却听见屋门处传来了冷冷的一句:“他没死。”
阿璃抬起眼睫,对上了风延羲那双阴戾的寒星眸。
延羲缓步走到榻前,低头扫了眼萋萋,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这次算你运气好。身为暗卫,当知主死、亲卫存者皆斩的道理。”
跟着延羲入屋的蘅芜脸色苍白地跪倒在门口,“公子,萋萋已经知错了。既然王妃安然无恙,求公子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延羲不置可否,只抬腕轻挥下手指。
萋萋惶惶恐恐地退到门口,扶起了蘅芜,姐妹二人相携退下。
阿璃从睫毛下窥探着延羲的神色,见他表情淡淡,似乎看不出喜怒。
她揣度着他的心思,努力挣扎坐起身来,却牵动了后背上的刀伤,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这事……跟萋萋没关系。再说,对方处心积虑要取我性命,就算萋萋功夫再好,去了也不一定有用……”
延羲不言不语地盯了阿璃半晌,伸手把她按回到榻上。
“你若不想死,就老老实实躺着。”
阿璃的伤口又被扯得钝痛,龇牙咧嘴的趴到榻上,微微喘着气。
延羲旋身坐到了榻沿上,拉过被子盖到阿璃背上。
“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吗?”
“嗯……是一群记恨青遥火烧蓟城大营的士兵。”
阿璃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延羲听过后垂目沉吟着。
阿璃回想起自己送走青遥那晚延羲的震怒,心中暗自忐忑。
她一直没有从沃朗那里收到仲奕等人已上船东行的消息,可眼下观延羲的神情,对自己冷冷淡淡、似有恼意,又并不像已经查找到了青遥的下落……
思忖片刻,她迟疑问道:“你怎么会在蓟城?你不是去追……去找你妹妹了吗?”
延羲扬起眼帘,一瞬间眼中闪过冷冽之色,光华慑人。
他冷笑了声说:“不是你让蘅芜带话给我,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同我商量?我原本还以为你真有什么急事,没想到竟是等着我来救命。”
阿璃垂目不去理会延羲语中的讥嘲,忽又觉得脑中一阵眩晕,伴随着两侧太阳穴处鼓起的胀痛。
她吸了口气,有些浑浑噩噩地问:“是你救了我?”
延羲看着阿璃,眼神复杂,“那你认为是谁救了你?”
摘星台下的密室除了慕容煜本人,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
延羲赶到蓟城时,摘星台已被大火吞灭、壁墙坍塌。待禁军完全扑灭火势时,整座高台已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堆废墟,困在里面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慕容煜冒死进入摘星台营救王妃一事传出,宫中诸人皆惊惶哀呼,朝臣们匆匆入宫、齐聚东宫,商议对策。
一时间,人心惶惶,乱成一片。
可就在这时,风延羲却站出来说,摘星台下藏有密室,慕容煜和阿璃或许尚存一线生机。
谁也不知道,延羲和阿璃的身上,种有相连相知的子母蛊,他只需驱动母蛊,便轻而易举地知晓了阿璃究竟身在何处。
众人将信将疑之际,也顾不得深究缘由,由雷鸣领着的禁卫军开土凿石、挖地三尺,当真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阿璃抬手抵着额角,抵制着太阳穴突突直跳的胀痛,只觉得烦躁异常。
“我现在不想跟你辩……总而言之,还是谢谢你救了我……”
延羲弧形优美的唇角勾出道凉薄的笑来,“你以为我想救你?我不过是惦记着你许诺过的半壁江山。”
阿璃头脑中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倦意席卷全身。
她倚在枕上,眼皮沉逾千斤似的再难睁开,恍恍惚惚间,感觉到延羲扶住了自己,伸掌将温热的内力源源地注入到了自己体内。
“阿璃,”
延羲的声音犹如从虚空中传来,模糊难辨,却又字字分明。
“不要忘了你许下的誓言。”
×××
阿璃再度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
蘅芜领着宫女送来药剂,服侍着阿璃饮下,又更换了她背上的刀伤药。
或许是因为严重的失血和脱水,阿璃这次恢复地十分缓慢。从蘅芜口中,她得知自己竟然已经在高烧昏迷中度过了半个多月。
“若不是公子日以继夜地用内力帮你疗伤,”蘅芜一边往帐顶挂着的鎏金薰球里添着香料,一边说:“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阿璃倚着靠枕,试探问道:“延羲……有找出青遥的下落吗?”
蘅芜手中动作一缓,继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阿璃很清楚,从蘅芜的嘴里是套不出话来的。但从昨天的情形来看,延羲应该是没有找到青遥,否则也不至于在自己面前一脸的凶巴巴。只可惜,藏在凤冠里的那条蛊虫十几日不曾喂食,想必已经僵死,再无法从沃朗那里获取消息。
蘅芜像是调换话题似的迅速说道:“对了,上次我已经按你的吩咐,去城南行宫拜望过了先王的嫔妃,也把选妃一事私下告诉给了高后。”
阿璃突然有些提不起精神了,蔫蔫地问了句:“她怎么说?”
蘅芜答道:“她能跟我一个奴婢说什么,只说知道了。不过,你昏迷的日子里,高家的夫人倒曾来探望过一次,送了些补药,还在前殿略坐了会儿。”
阿璃沉默了会儿,问:“还有谁来看过我?”
“太子和林崇公子来过几次。”
“哦。”
“还有谁来过?”
蘅芜转头盯了眼阿璃,缓缓开口:“你是不是想问什么?”
阿璃被看得莫名心虚,垂目低声答道:“随便问问而已……”
这时,一名宫女躬着身,快步走了进来,跪奏道:“禀王妃,陛下的御驾已到了承元殿外。”
阿璃的心立刻紧绷起来,手指不安地揉搓着被角,竟有些荒谬地期望着自己此刻能再度昏迷过去。
当日被困密室之中,身负重伤,无路可出。在以为绝无可能逃生的情况下,她将自己压至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可如今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眼下,她又该如何去面对慕容煜?
蘅芜打量着阿璃的神情,挥手摒退了宫女。
她几经犹豫,开口说道:“阿璃姑娘,我只是公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婢,出身微贱,难得你一向待我如友,这次又在公子面前为萋萋说情,这份情谊,我总是会记在心上的。”
说罢,她屈膝行了个礼。
阿璃琢磨不出蘅芜此言的用意,却又听她说道:“我虽然资质愚钝,但跟随公子多年,一些有关朝政局势、利益纠葛的事还算看得明白。有几句话,我想以朋友的身份讲出来,还望姑娘勿怪我唐突。”
阿璃见她表情严肃,也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讲吧。”
蘅芜说:“燕帝是位出色的男子,对你也十分用心,可你们毕竟处在敌对的两方,中间又隔着他兄长的血仇,万一将来事情败露,就算他不杀你,太子、燕国朝臣、甚至燕国百姓都会要你的性命。摘星台的事,就是一个例子。到时候,一面是家国亲情,一面是你,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他会怎么选?”顿了顿,又说:“如今局势混乱,也只有公子能护得你周全。公子这个人,很多事都藏在心里……可你不会看不出来,他对你终究是与旁人不同。你要是选择跟他作对,恐怕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
阿璃听蘅芜言辞切切、句句直击自己心中所愁,不禁颇为动容,可听到最后一句时又经不住有些恼火。
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问:“照你这么说,我就合该一辈子誓死效忠风延羲,任凭他差遣?”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蘅芜瞅着阿璃,轻轻叹了口气,“你曾说过,你无法信任公子。可公子这些年的付出,难道就没有让你对他多出一点点的信任?我曾听蒙卞大哥讲过你幼时的经历,”她顿了顿,“我能理解,你何以比常人多了一份偏激与猜忌……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不会先付出、先去爱,也只有像燕帝这般笃定坚决、不吝表达的男子,才有可能让你动心。但公子做的事,不比他少。在汕州、在东郊密室,他都是拼了性命去救你。这次慕容煜被困摘星台,本是个除去他的好机会。只要他一死,燕国的江山便如公子的囊中之物。可为了救你,公子还是舍弃了这个机会……”
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屋门被人缓缓推开。
阿璃瞥到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本已缭乱的心情更添慌张,迅速转过身去,背朝向外。
周遭的一切似乎已消声遁迹,只剩下脑海中充斥着的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彼此争论不休。
事到如今,她若再装出冷漠疏离的样子来,只会显得矫情。可蘅芜说的不错,她和慕容煜之间,始终隔着慕容炎这笔血债。即使到最后慕容煜肯原谅自己,他的族人、他宠爱的侄儿,都不可能再接纳她。以慕容煜那种光风霁月的性子,在家国亲情的牵绊下,该如何继续跟自己相处?
慕容煜坐到阿璃身畔,伸手把她一头散落榻沿的青丝轻轻地拢到了枕上。
“阿璃。”
阿璃闭目深吸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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