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叔父去西域做什么?”诗诺喃喃道,一脸的诧异,印象中,叔父从来都没有不交代些什么就一走了之的事,这种事不像是他会做的,不过话说回来,能让叔父扔下整个魔界也要去完成的事,究竟会是什么呢?诗诺虽然有些一头雾水,但是她知道,去揣摩叔父的心思是徒劳的,那种感觉就和一个孩子拼了命地要推到一面墙一样,最后只能伤了自己而已。她从来都不敢胡乱猜测。
要说自己对叔父的印象的话——他是个绝对不会轻易展露笑容的家伙,不管在自己面前;或是在随从目前都一模一样,就像是明明身为人类,但是却没有人类的丝毫情感,这种感觉。虽然她努力想要改变这种状况,也确确实实的去做了——每当叔父把犯了错的士兵处以极刑的时候,她都会在夜里拿着吃的、喝的,去慰劳他们。这么做本来是想安慰他们的,但是每当看了那些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的伤口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放下热腾腾的食物后,立刻起身拿来医药箱,说着一些像是:“别看我这样,可是对处理伤口;包扎之类的还是很在行的哦。”之类的连自己都吓一跳的话。要问为什么的话,可能比起身体上的伤口、疼痛,这些话实在太过苍白了。可是即使知道那是无药可救非得伤,明明做这些也只是延缓死亡到来的时间而已,但是即使知道这么做徒劳无功,诗诺还是这么去做了。哪怕没有用,能减轻他们的痛苦也是好的。
“大小姐,属下这种肮脏的身体,怎能劳您费心!”每一次,要给那些士兵包扎时他们都会这么说。因为自己的身份是公主一般的存在,应该高高在上,接受人们的膜拜的——童话书里都是这么描述的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啊。”诗诺像是组织零碎的语言似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白白牺牲的性命,如果连你们的命都救不了的话,那么!又有什么资格去守护这个国家!”
话音刚落,就把他们一股脑儿按倒在床上,开始细心的止血,缝合那些看起来比碗口还要巨大的伤痕。虽然她擅自说了些漂亮话——世上没有可以白白牺牲的性命。不过,诗诺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好人也好;坏人也好,都不能白白牺牲!毕竟人的生命,是只有一次的,无可替代的东西。“你别恨叔父,我会和他谈谈的,虽然他固执己见,是个老顽固,但是其实,我也很顽固哦!”她尽量压抑着胸中那快要迸发出来的情感,说着像是轻松的玩笑话,因为她并不擅长治疗心上的伤口,所以,尽管知道这些很无力,但是诗诺还是尽可能的安慰他们。
有一天,她为一个老将军做这些时,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竟然流泪了——而之所以会受这种待遇,只是因为他临阵脱逃了,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那浑身上下看起来嵌进了血肉里的鞭痕,诗诺甚至都不愿去看,因为那太残忍了,看着那几乎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身体,她的手颤抖了起来——根本不敢去触碰那像是蜘蛛网一样的身体,对,那伤痕犹如蜘蛛网一般占据了整个身体!“老将军,您忍一忍,会有些疼......”
他只是点了点头,是不想回答呢?还是说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呢?不管是哪一种,他现在一定恨死自己了,诗诺不由得想,鲜血顺着白色的湿巾留下来,一滴一滴不断的溅到地面上。如果说血流成河可以概括现在眼前的景象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小姐,老朽给你添麻烦了......”含着那满眼的泪花,这么说着,看他的模样,下一刻咽气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您在说什么呢,一点儿都不麻烦哦,我也是自己想那么做的。”一边说着逞强的话,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小姐,其实你很像我那体弱的孙女,记得我决定要加入军队那会儿,那孩子哭了整整三天,求我留在家里,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当时,她只有六岁,却好像预感到了我不会回去了似的,还真是被她说中了啊......”“没事没事,您身体硬朗着呢,肯定能再见到她的。”说着,露出了阳光般的笑脸,并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在祈求着这个微薄的愿望能够实现。忽然老将军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染上了些黄泥的怀表。可能是有些年月了,上面染满了红褐色的锈迹。
虽然不知道这个里面有什么,但诗诺还是伸手接过了,轻轻地旋开,随着一声脆响,怀表弹开了。里面的指针早就因为锈蚀不会走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泛黄的老相片——那上面有着三个绽开笑容的人,左右两边分别是老将军和他的妻子。当然,他的妻子那个时候很漂亮;老将军也不是一头白发,而是满头黑发。而在他们中间的,那个虽然矮小,但是穿着红色连衣裙;绑着单马尾,看起来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孙女了。那是比阳光还要灿烂可爱的笑容,而且笑起来,脸颊旁会有一对绯红色的小酒窝。
“真的是很可爱的孩子呢!”听到诗诺这句话,本来神志不清,看着马上要死去的老将军,竟然有了一丝笑容,虽然很勉强,但是那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啊,与那孩子有个约定,一定要活着回去,不过......现在看起来,我要爽约了......”
是的,就算她再笨,诗诺也知道他活不过今晚了,不是猜测,而是肯定。“这可不行哦,老将军一定得守约才行,我啊,最讨厌说谎的家伙了。”保持着笑容,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脱口而出,但是,这不是为了安慰,也不是谎话,之所以能那么理直气壮的说出来,是因为心里就是那么想的。所以老天,求求你,让他,让这个人活下来吧,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神明的话,那么请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子民吧!不要再拆散幸福美满的家庭了。
“苏苏,你在这里吗?”奄奄一息的老将军说着听起来已经是胡言乱语的话。“苏苏”那可能是他孙女的名字吧?“嗯,爷爷,我在这里。”不知怎么,诗诺竟然很自然的脱口而出了。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丢下不管啊!那目光;那眼神,看了甚至让人感到剧痛的目光里,折射出的一定是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场景吧——在远离战争;远离硝烟的某个偏远的山村里,快快乐乐、平平静静的生活着。
“苏苏,对不起呢,爷爷可能回不去了哦,所以奶奶就拜托你了。”不知什么时候,眼里已经涌出了滴滴泪水,这只是一个渴望着家的温暖的老人而已,但是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但诗诺还是拼命忍住快要溢出来的泪水,闹别扭似的笑着说道:“爷爷又出尔反尔了呢!奶奶说了,回来后,每天的饭要少一半!”“是吗?那爷爷可要被饿坏了!”诗诺笑了笑说:“没事,到那时,苏苏就把自己的饭分给爷爷!不会让爷爷饿着的!”到这里诗诺再也说不下去似的哭了起来,因为她并不擅长演戏,所以演技很差啊。
“真是的,爷爷不是说过了,即使是女孩子,也是不能轻易哭的......”说话声越来越微弱,甚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随后把枯槁瘦干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诗诺乌黑柔润,仿佛黑珍珠似的秀发上,吃力却轻柔的抚摸着,算是微薄的安慰了吧?本来该被安慰的一方,不知不觉变成了被安慰的一方,还真是讽刺啊。第二天,诗诺毫不犹豫地闯进自己的房间,应该说是带着一脚将门踹飞的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的表情冲进去的,顿时吓得周围的仆从们争先恐后地纷纷退避。
“叔父,你知不知道,昨天被你鞭打的一个老将军,他死了,被你打死了!”诗诺冲到血煞桌前,带着“今天你如果不说清楚,就别想走!”的表情怒喝到,以足以让耳朵掉下来的声音。“嗯,然后呢?你想说什么?”血煞连头都没抬,用一贯平静的口气问道。那表情就好像在说:“那又怎么样?”似的。这淡定的语气一时令诗诺语塞,她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是的,就连一丝一毫都没有。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杀了人,却还能那么若无其事?
她不明白,难道随便为了一个理由都可以杀人吗?只要是理由,不管什么都可以?诗诺一把夺过血煞手中正在龙飞凤舞的毛笔,用可以把人大卸八块的愤怒目光瞪着他,书桌上留下了两条深深地,像是沟壑裂谷一样的抓痕!四周的仆从们吓得瑟瑟发抖,原本要端上来的茶,也随着一声响亮却清脆的碎裂声,在地上变得四分五裂了。亮闪闪的碎片撒了一地。之所以会那么害怕,是因为他们至今都没有见到过小姐发这么大脾气。
现在他们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两个人打起来的话,那这里会变成什么样?”之类的。“喂,你可是杀了人啊,你知不知道,那位老将军,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想着他的家;他的家人啊?!”像是要把一切悲伤、愤怒全迸发出来似的,诗诺不顾一切的吼道。因为她不想再忍耐了;也不能再忍耐了,因为她是人,而对面这个心安理得坐在眼前的家伙是个怪物。对,只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诗诺尽情的发泄着不满;宣泄着愤怒。
但血煞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像柄利刃,深深地扎进她的心脏,而且是毫不留情地扎得鲜血淋漓——“从他面对敌人却临阵脱逃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会有这种结果!”血煞陡然提高了音量,带着不容辩驳的口吻说道。“但是,即便这样也不该杀人啊!”这句话,诗诺像是咽下鱼骨似的吞了回去。血煞之所以会这么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诗诺她太善良了。就和她母亲一样的善良,倒是这一点儿,滴水不漏的继承过来了。
如果他的做法是残酷的,那只能说明诗诺把军队、战争都想的太简单了,战争是与死亡的拔河,任何一丝一毫的同情心都会要了一个人的命,所以战争是不需要怜悯或是同情的。而她的这份善良,迟早有一天会害了她自己。虽然血煞知道诗诺讨厌战争;讨厌杀人,但是,既然生活在这个并不和平的环境里,那么就别无选择,只有慢慢习惯。虽然这是很可怕的事。最后,只听诗诺问了一句:“今后,能把那些人的处置交给我吗?”在得到血煞肯定的答复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许久,血煞望着那早已不见了的身影,看向外头晴朗的天空, 忽然轻轻地说:“你不是替我去看过他们了吗?还让他们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这就够了。”其实诗诺每次在自己鞭打完士兵后,跑遍整个军营为他们治疗恢复这件事,血煞一早就知道的,是的,一早就知道。只是,如果这能多多少少减轻一点自己的负罪感也好,虽然微不足道,可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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