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御史夫妇回府之后,便焦急地等待,终于,还是在第二日的黄昏时分,等到了莫听雪上门。
曾夫人几乎要喜极而泣,忙迎着莫听雪进门。
莫听雪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随着曾夫人进了曾公子的院子,便见床边一个年轻少妇在尽心伺候,可见眼底乌青与面上黯然伤神之色。
以及,脸上一个尚未退下的巴掌印。
莫听雪稍稍扬眉。
她便晓得,这位,便是曾少夫人了,让朱成贤和曾公子在云莞的酒坊打起来的理由。
曾少夫人见到曾夫人带人进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怯怯地对曾夫人行了一个礼:“母亲。”
曾夫人晓得,儿子为何与人打起来,说到底,如今这般境地,在她看来,都是曾少夫人红颜祸水造成的,对儿媳妇便越发没有好脸色,瞧一眼都不瞧,却对莫听雪殷切道:“莫姑娘这边请。”
莫听雪点了点头,往塌边而去,为曾公子诊脉。
曾公子自被带回来之后,身上伤口不少,未曾清醒过,所有前来诊过脉的大夫都道,伤了脑颅,时日无多,已是回天乏术。
莫听雪只诊了一盏茶的脉,便收了手。
曾夫人焦急问道:“莫姑娘,如何?”
莫听雪摇了摇头:“从高处摔下来,伤了脑颅。”
曾夫人一怔,红着眼睛道:“宫中太医与府中大夫前来诊治,亦是如此说。”
她身躯摇摇欲坠,几要晕倒,抓着莫听雪的手腕问:“连莫姑娘都没有救治之法么?”
莫听雪道:“伤了脑颅,曾公子意识全失,若是按照现下这般状况下去,不出十日,夫人便要做后事准备。”
曾夫人身躯一阵,身后的丫鬟婆子,连忙扶住她:“夫人!”
便是曾少夫人闻言,在捂着嘴巴,呜呜呜地哭泣了起来。
曾夫人听到哭声,怒声道:“不许哭!我儿还未死!”
曾少夫人不敢反驳,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曾夫人恳切地看着莫听雪:“莫姑娘乃神医之后,岂会与城中那些平庸的大夫一般,神医可起死回生,求求莫姑娘,一定要救救我儿,只要能救我儿,便是让我拿命去抵,我都愿意!”
莫听雪叹了一声:“夫人的命,也代替不了曾公子的命,曾公子先被人打伤了要害之处,而后从高处坠落,如今还能这般躺在床上,残留一线生机,已经是万幸,莫说我不过一介凡人,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能起死回生。”
曾夫人满脸绝望,莫听雪又道:“不过,也并非没有办法。”
曾夫人闻言,情绪大动,一升一落,难以自持,颤抖着声音问:“神医可有法子,不论多少银两,多少药材,只要能救我儿,曾府必定尽力找来。”
莫听雪道:“并无十分把握,我无法保证曾公子能醒过来,但以我湘州神医的医术,为曾公子延续寿命,倒也不是不可尝试,只是需要的一些特殊药材,恐怕难得,若我回一趟湘州,恐怕曾公子等不到那时了。”
听到能为儿子延年益寿,曾夫人心中别的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救儿子,恳切道:“莫姑娘只管说,曾府必定不遗余力,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姑娘找来药材。”
“如此,我便将药方写给夫人,若夫人能尽快满足,我便有法子救人。”莫听雪道。
“好,好,有劳莫姑娘了。”
送走了莫听雪,曾夫人经历了方才大起大落的心情,只依旧觉得恍惚。
虽然儿子依旧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也不能醒过来。
可是,看过的大夫,都说儿子活不过半个月,她这两日,夜夜焦心,无法入眠,一闭上眼睛,便梦见儿子毫无气息地躺在床上,满室白绫。
如今听到莫听雪说能延续儿子的寿命,其余的便也不敢强求,只求儿子能活下去,即便这般躺在床上,也总过没命的好。
她转回身,脸色阴寒地对曾少夫人道:“莫姑娘有法子救逑儿,你这些日子,便尽心伺候好逑儿,莫要再出府了,府中余事不用你管,只管照顾好逑儿,逑儿若是有何闪失,我便拿你是问。”
自曾公子被打伤带回府之后,曾少夫人便不曾好好休息过,此刻已脸色苍白,十分疲惫,但见曾夫人的神色,也不敢违抗:“是,母亲。”
曾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儿子,方才,莫听雪告知的能延续儿子寿命的话带来的兴奋,在看到儿子苍白的面孔时,已经散去了七八分。
莫听雪回到府上时候,云莞已经蹲在她的院子里,看着她新种下的花花草草。
“可莫要碰那些花儿,若是不小心沾了毒粉,萧扶疏恐怕要来找我算账。”莫听雪含笑道。
云莞哪里敢碰,只是好奇罢了,闻言立刻站起来:“我不碰。”
“莫姐姐,那位曾公子伤势如何?”云莞跟在莫听雪身边,问道。
莫听雪叹了一声:“被打伤当日没有立刻一命呜呼,大概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莫听雪喝了一口茶,才继续道:“被打伤了要害之处,从高处摔下来,伤了脑袋,莫说我,便是师父在,也救不了,城里的大夫说还能活半个月,多半是安慰曾御史夫妇的话,我瞧着,这般下去,最多七日时间。”
云莞一听这话,便知道,莫听雪还有法子。
莫听雪倒也不隐瞒:“我虽不能保证他醒过来,但延续寿命,还是有法子的,我听说,曾御史很得陛下的看重,为了他儿子,进宫求一趟陛下,寻几味我想要的药材,试探试探一番总好。”
莫听雪如今虽进宫了,以神医之名为女官,但她毕竟身份特殊,不是正经的太医院太医,太医院的一些药库,尚未让她自有出入,而她需要查探一番。
云莞点头道:“莫姐姐有章程便好,若是要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与我说。”
“好。”莫听雪笑着应下来。
莫听雪既答应了救曾公子,接下来两日,便忙着配药,再时常出入曾府。
她所言的药草,是根据此前得到的消息,当年从北丘带进皇宫的一批草药,如是有这些草药在,黄泉草存在的可能性,便非常大。
果不其然,莫听雪列了草药的名单之后,曾御史第二日便进宫去求惠帝了,惠帝倒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曾御史的请求,将太医院库房里,为皇帝留存的珍贵药材库,开放给了莫听雪。
但是,朝中,因着儿子被打伤,这般不生不死,曾御史与朱大人和孔言方的矛盾,也在加剧,暗潮在汹涌着。
云莞尽管丢下一颗炸弹,但人却悠哉非常,因着云怀诚的到来,又值酒坊在维修之中,暂时停业,有了相对充裕的时间,兄妹两人在京城的生意,开始启动了起来。
云莞已经与萧韫之定亲,而萧韫之日后也必定长居京城,云玉娘此番来京,并非只是为了探望女儿,而是要在京城长住下来的,云莞虽购置了一座府邸,林木花草装饰得宜,但到底不够完善,云玉娘来京几日之后,也是个闲不住的,便带着两小只,在京城里走动,给宅子置办些桌椅之类的用具。
这一日,云莞和云怀诚,在萧韫之和顾庭的带领下,去看铺子,云玉娘则带着两小只去采买。
两小只来京城之后,也未曾出门玩过,陵阳城虽大,但也比不上京城繁华,这儿的许多事物,对于小琛和霜儿而言,皆非常新奇,一跟着云玉娘出来,便如同放飞的鸟儿一般。
云玉娘也晓得,自从家中生变,两小只便没有如同现在这般欢快过,她的心绪受到影响,一双儿女年纪小,却非常懂事,平日里也总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如今来了京城,见到了云莞,才真的显出了小孩儿的心性,云玉娘便也由着他们去了。
她原本正在铺子里与掌柜的选东西,不期然听到外面的动静,掌柜的奇道:“外面吵吵哄哄的,发生何事了?”
店里的伙计忙道:“小孩儿吵起来了。”
云玉娘闻言,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不见小琛和霜儿了,反应过来,立刻出门来看。
便看到店铺外的街道边,小琛固执的声音:“我没有错,分明是你出言挑衅在先!”
她站得高,一眼过去,便看到小琛将霜儿维护在身后,红着眼倔强地对着身前的两个衣着富贵的年轻妇人,以及一个衣着华丽的小男孩。
云玉娘立刻走过去:“霜儿,小琛,怎么了?”
见到云玉娘过来,霜儿立刻扑过来,“阿娘!”
云玉娘本就是个美娇娘,如今也不过三十多的年岁,看起来依旧气质卓然,甚至比京城里许多同龄的妇人,都风姿绰约,与云莞站在一起,更像姐妹一般,她一出现,立刻引来了那两位夫人的注意。
霜儿红着眼睛,愤怒地瞪了一眼那与小琛一般年纪大小的小男孩:“阿娘,这个小公子好无礼,分明是他骂我们在先,却不肯承认!”
霜儿这么一说,那位牵着小男孩的妇人,便不太高兴了:“这谁家的丫头,小小年纪便学不会说话,分明是你们先过来寻我儿的不是,主动招惹,现在倒好,反咬一口,真是好家教!”
云玉娘晓得自己儿女的脾性,知道小琛和霜儿年纪虽然小,但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见着儿子眼眶发红,便走过去,摸了摸小琛的发顶:“这位夫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夫人傲然地看了一眼云玉娘,但见她衣着一般,且非常面生,未曾在谁家的宴会上,见过这一号人物,料想是个平民百姓,眼里几分轻蔑:“你连我都不认识,想必不是京城人士,既然不认识,那便先去打听打听,再来与我说话。”
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位夫人,正是孔言方的妻子孔夫人,闻言,觉得此话不妥,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并不出声阻止。
周围围观了不少百姓,大多数人都晓得,这两位夫人是谁,身为京城人士,更晓得刚才说话的,不太好想与的这位年轻妇人,是谁家夫人,脾性如何,不由得对云玉娘报以同情的目光,甚至有人还低声提醒道:“这位乃耀武将军刘将军之妻。”
云玉娘听到了,面上并不惧怕与担忧,稍稍打量了对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原来是耀武将军夫人,我这一双儿女,自然是好家教的,从不会无故惹是生非。”
耀武将军夫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云玉娘话为何意,怒道:“你的意思是,惹事生非之人乃我儿?”
云玉娘笑而不语,摸了摸小琛的发顶:“小琛,告诉阿娘,发生何事了?”
小琛眼里有不少委屈:“小琛原本好好儿与霜儿在小摊前给阿姐挑选礼物,还想买一个香囊给阿爹祈福,这位小公子,无缘无故便在后边骂我们与霜儿,小琛气不过,便与他理论了两句。”
云玉娘眉梢微冷:“乖,告诉阿娘,别人骂我们什么了?”
小琛小脸憋得通红:“他说我们是田舍奴,还说,还说……”
说到最后,小琛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几乎要哭出来:“这位小公子,还说我们再也找不到阿爹了,阿爹已经不在了,呜呜呜呜……”
说完,小琛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原本与霜儿一起给阿姐挑选礼物,挑好了,摊主说,那绣得非常精致的香囊,可用来祈福,便想着也给阿爹挑一个用以祈福,那位小公子,大约是听到他们说阿爹被大水冲走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话,便指着他们买下的给阿姐的礼物,取笑他们是田舍郎,还说阿爹再也回不来了。
若是别的时候,小琛必定不会这般大的脾气,可说云承德,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云玉娘一听,脸色当下也不好了,寒着脸看着耀武将军夫人:“令公子的家教,才真让我刮目相看。”
“他胡言乱语!”耀武将军夫人沉着脸道:“小孩儿的话,如何能信,谁能证明?”
谁知她这话一说出来,那小公子便仗着有娘亲相护,躲在耀武将军夫人的背后,对着小琛和霜儿扮鬼脸:“田舍奴便是田舍奴,你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买了也没用!”
“田舍奴!田舍奴!”
小琛据理力争:“不许你说我阿爹!”
“我就说,我还说你娘亲,是小婢!”
话一出口,耀武将军夫人赶忙将儿子拉到身后,低声道:“不许胡说!”
可话虽如此,她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有满满的溺爱。
云玉娘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小琛年纪虽小,但骂人的人又岂会听不懂,又岂能忍受父母被人这般辱骂,闻言怒气腾腾地冲过去:“你若再骂我得娘,便别怪我不客气!”
那小公子自然不害怕,得意洋洋道:“你敢对我如何,我告诉你,我爹是耀武将军,乃陛下钦封的二品将军,你若敢对我不敬,我便让我爹爹将你抓起来!”
小琛不懂二品将军,耀武将军是什么人物,但他知道,必定是非常厉害的人,小小的人儿,第一次在这非富即贵的是非之地,感受到了权利带来的压迫,让他连维护自己的爹娘都不行。
小琛心中只有满腔愤怒,想要理论一番,却又生怕对方家势大,给阿姐惹麻烦,急得眼圈发红。
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含笑的,清朗的声音:“耀武将军,真是好大的官儿啊!”
是萧扶疏的声音,小琛一转头,便见到,二哥和阿姐,还有他的扶疏哥哥、顾庭哥哥,正朝着他们走过来,他一下子控制不住,红着眼里,扑进了云莞的怀里,比面对云玉娘的时候,还要难过和委屈,带着哭腔道:“阿姐!”
云莞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朝着耀武将军夫人看过去,面上分明带笑,眼里却是一片寒意。
萧韫之唇角勾着笑意,半蹲下来,与小琛面对面,笑道:“男子汉,哭什么?”
小琛抹了一把眼泪,否认道:“我不哭!我一点也不怕他!”
萧韫之笑了,抬手轻擦掉小家伙眼角的泪珠:“自然不用怕,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呢,去告诉他,你未来姐夫,是萧扶疏。”
小琛撇嘴。
萧扶疏很厉害么?有阿姐那般大本事么?
顾庭摇着扇子接口道:“小琛啊,你阿姐和姐夫,可是敢击鼓上金殿,一连告倒朝中二十七个官员的,送十几个入狱,上断头台的胆大包天的主儿,还怕一个耀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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