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悄然冒出一小撮白发
例行程序后,大家坐下来,谈的都是公事,自是锱铢必较,公事公办的态度。
除了思拓,还有另外几家公司来竞争这个项目。苏黎生病没到场,思拓就靠她和Paco撑着。
Paco发言最多,她是在场唯一的年轻女性,大多时候都沉默,视线自然地微垂,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一点。
偏偏有些男人特别喜欢仗着性别优势占女人的便宜,哪怕身体占不到便宜,嘴巴也要讨到点甜头才肯罢休。
桌上有几个男的好几次有意无意将话题往她身上引,偶尔两句带颜色的调侃。
她也不生气,坦然笑着应对,不动声色将尴尬尴尬。
自己做老板不同于给别人打工。
什么都得亲力亲为,客户就是上帝,哪怕对方再过分,也得咬着牙挺过来。
前两年碰到过比这更过分的情况,她那会儿还没什么经验,骨子里的傲气作祟,再小心翼翼也把人得罪了,辛辛苦苦做的项目也在成形之前被对方切掉。
慢慢的历练下来,终于自己摸索出一点门道,做事也机敏了不少。如今对着再难缠的客户,也能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今天对方数次挑衅,没占到什么便宜,最后终于讪讪地放过了她。
她如释重负,低头抿了口咖啡,视线沿着杯沿,感应到斜对角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尽量自然地瞥过去一眼,那人已经收回视线,转身跟旁边的下属交待事情了。
那天,大家坐下来谈了差不多两个钟头。
上午11点,会谈结束。
相安无事。
众人在会议室客气道别,出了前台,在走廊尽头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易哲慎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下属,秘书正在对他报备公事。
Paco太想趁这个机会拿下天堃,赶忙推了简兮一下,示意过去套近乎。
简兮没法回避,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易董。”Paco堆起笑招呼易哲慎。
易哲慎点点头,脸上并无多余表情。
中间人公司老板许总按住下行按钮,看向简兮,和蔼地问:“Elise,你妈妈最近还好么?”
许总是王晏如多年的仰慕者,王晏如那样傲气的人,当然不会怎么搭理他,他便把主意打到简兮这儿,趁机给思拓介绍生意,想走迂回路线。
简兮只答:“还好吧。”
许总笑,有些讨好的意味:“她贵人事忙,想见她一面不容易,方便的时候,请代我向她问声好。”
“嗯。”简兮微顿,客套地笑了笑。
电梯很快来了,双门徐徐展开。
许总对简兮笑:“来,女士优先。”
简兮退开:“许先生,易先生,您们先请进。”。
一行人走近那个密闭的小空间。
简兮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她知道易哲慎就站在她身旁位置。
电梯下降的速度飞快,她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
一瞬间,时光仿佛在刹那间倒转。
她忽然想起那次乌龙怀孕,他们也是这样在电梯里偶遇。
那天,她毕恭毕敬对他讲话,他淡漠疏离地回应。
彼时他们仅仅是认识,仅仅是老板与下属的关系,客气地问候,疏离地谈话,仅止于此。
五年过去了,所有的人与事绕了一圈,好像一切只是重复了一遍。
电梯很快到达底楼,各路人马各自道别,分开。
简兮只觉得如释重负,身体的力量仿佛被透支,很累,很疲惫。
Paco察觉她脸色不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简兮摇头,按了按疲倦的眉心。
Paco看了手表时间,便说要过去看看苏黎。
苏黎今天生病了,Paco苦追这姑娘一年,不放心,打算过去苏黎的公寓看看。
来的时候大家坐一辆车,简兮不打算做旁人的电灯泡,主动说自己打车回公司就行。
大家做拍档两年,Paco也不跟她客气,取了车就先行离开。
这个城市是忙碌又高效率的,街道上车来车往,简兮很快拦到的士。
的士车还未停稳,一辆银色宾利先一步抄过来,戛然停在她面前。
副驾车门打开,车里没有其余人,易哲慎坐在驾驶座上,目光看着她:“上车。”
“不用了,我公司离这里很近的。”简兮后退一步,推辞。
“上车。”男人只是淡声重复这两个字。
周围车来车往,他脸上有种不容抗拒的坚持。
简兮站在原地,不动。
他仍旧看着她,目光迫人。
后面几辆车被挡住路,司机开始不停按喇叭,探出头来大声催促。
他还是不动。
简兮无奈,只得坐进去,关上车门。
易哲慎发动车子,视线看着前方。
很长一段时间,车内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隔了四年空白的时空,旧日的回忆一幕幕撞上心头,却相顾无言。
车子快到前方路口,他才问:“你去哪儿?”
简兮说了公司的地址。
“你指路。”他对香港并不熟。
她只得将大致行车路线告诉给他听。
车驶上主干道,他又开口问了第二句话:“这几年过得好么?”
简兮想了一下,“还好。”然后尽量自然地问他:“你呢?”
他目视前方路况,嗓音平淡:“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也就不过如此。”
简兮心里一沉,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刚巧也侧头,正面撞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眼神深邃而沉郁,里面有种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简兮从来看不透他,此时此刻,更觉得复杂。
她不敢让自己沉溺其中,连忙轻松笑了笑,同时将脸摆正。
发现他在十字路口走错了路,忙提醒:“走错了,刚才应该左拐。”
易哲慎倒不着急,说:“路不熟。”
简兮悄悄吸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其实应该表现得更轻松一点,至少,应该给易哲慎营造出一种轻松的表象。
大概过了几秒钟,易哲慎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接了起来,眉头紧皱:“什么事?”
车内很安静,简兮听出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易哲慎沉默听完,只对那边说了句:“还要耽搁两天,周五才能回去。”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他握着方向盘上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东西熠熠闪了一下。
是一枚款式简单大方的素金戒指。
“你结婚啦!”简兮愣了一下。
“嗯。”他回答,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起伏。
简兮了然,干干地笑了两声。
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释然,仿佛是失落。
其实想想也挺有意思的,这几年她一直刻意回避关于他的消息,可他和余小姐的订婚仪式有多盛大,却还是不得不被动知道。
那年她躲在华盛顿那个小镇医院时生下橙橙时,外面天翻地覆,财经媒体毫不吝惜版面,铺天盖地报道这对金童玉女的结姻。很兴奋地展望两个家族联姻后,日后双剑合璧大杀四方的盛况。
她知道他订婚了,她还知道如果不是余小姐的爷爷重病去世,他们的婚礼那年就该如期举行。
可是,她还是一直想再见他,再听听他的声音。
可是,今天真正见了,才知道会有多难受。
简兮越来越相信自己和易哲慎真的是八字不合,因为她一离开他,他做任何事都顺风顺水起来。
天堃被收购的危机被他力挽狂澜扭转局势,漂亮地赢了温致成一仗。
那场惊心动魄的商战,完美得可以写入金融学教材做经典案例。
紧接着老太太退居幕后,他继任天堃董事长。不到两年时间,天堃在他手上蒸蒸日上,重回昔日华人企业NO1的巅峰。
即便她之后从美国辗转到了香港,也经常看到媒体对他的赞誉。
她爱的男人如此优秀卓然,她与有荣焉。
爱一个人,也是快乐的,即便她和易哲慎的婚姻没有那么善终。
但她拥有过那么好的易哲慎,即便那是只属于他和她之间一段不能说的秘密,也是她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银色宾利在香港街头匀速穿行。
中环、湾仔、太古广场、皇后大道……过铜锣湾时,车流越来越密集。
简兮不是第一次坐易哲慎开的车,不晓得是因为香港的车方向盘都在右边,他开起来不怎么顺手,还是因为不熟悉路线,他今天开得很慢,但也很稳。
车内再度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气氛僵得不行。
简兮急于要找话题打破这种快要窒息的煎熬,又寻思着问:“做董事长是不是比从前更忙?现在是不是留在纽约的时间比较多?还去内地吗?”
“偶尔过去看看生意吧。”
他这样平静淡然,简兮只得强作轻松地继续话题:“我上个月回去一次,见到许多从前的旧同事和朋友。知道吗?柴凌结婚了!”
易哲慎侧脸平静,轻轻嗯了声。
“原来柴凌没有嫁给她一直喜欢的林医生,而是嫁了她从前最讨厌的聂医生。现在他们孩子都有两个了,大的今年刚上幼儿园,小的才满月。”
简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随意,“还有苏茜,原来她前两年就从天堃辞职,没做你的秘书了,现在开了一家咖啡店,在淮海路那里,我去过一次,环境很好……”
怎么办?处理这种不尴不尬的情况真的很费力。
无论她主动开始什么话题,他最多给出一两个字的反应。
她实在弄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一定坚持要送她,她都那么难过了,他一路还这样惜字如金。
这么勉强艰难的对话,全靠她一个人傻傻撑着,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就在她几乎都想要立刻下车落荒而逃时,终于听到男人嗓音低哑地开口:“四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
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准备,很快回答:“不要误以为我当时是为了成全你,才会做那样的选择,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只不过是想要你永远都记得我的好。”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攥得很紧,指节渐渐开始发白。
简兮咬了咬牙,很快又说:“女人其实是没有爱情的,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了。那时你对我好,所以我爱你,以后别人对我好,我同样也可能会爱别人。况且我现在有房有车,有一份还算不错的事业,哪怕一辈子自食其力,我也不会过得太差。”
他终于翕动了下薄唇:“我知道了。”
“对不起。”又低声说一句。
到底有多抱歉,只有自己知道。
简兮一直觉得自己的承受力已经很强了。这两年生意场上的历练,她在人前也越来越擅长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可今天面对他,这种能力瞬间退化为零。
她脸上在笑,鼻子喉咙里却都在发酸,眼眶里酸胀一片,她不敢直视他的脸,更害怕对上他的眼睛,只问:“没关系,项目的事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一个星期后。”
简兮想了想:“我们是小公司,很需要这笔单子。要是你觉得这个项目我做不合适,我可以让我搭档来跟进。”
他又恢复了商场上运筹帷幄的状态,说:“不用顾虑我,该怎么办,你还怎么办。”
她松了口气,“那好,我就等你回音了。”
“好。”他点点头。
恰好这时电话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王晏如。
她和王晏如的关系一直僵着,她不主动低头,王晏如也绝对不会主动联系她。
现在突然打电话来,必定是有急事。
电话一接通,王晏如的质问就劈头盖脸砸过来,“你怎么做母亲的?橙橙今天病了,保姆一直联系不上你人,才来找上我。圣玛丽医院,你马上给我过来!”
简兮这才想起刚才开会时怕被打扰将手机关机了,立刻自责得不行,忙说:“我马上就过来。”
挂断电话,易哲慎问:“怎么了?”
“麻烦在前面路口停一下,我临时要去看一个朋友。”
幸好他没再追问,在下一个路口时依言将车停下。
车刚刚停稳,她就急不可待地推开车门,匆匆一声谢谢,就一路小跑去了隔了一条街的圣玛丽医院。
易哲慎靠在车里,目送着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并不急着将车开走。
在决定今天来见她之前,他已经连续三个晚上失眠,却并不觉得疲倦。
她变了许多,更大方自信了,眉眼间多了精明干练,不再是从前他身边迷糊的小女人,而是能够独当一面的职场女子。
他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
他曾经那样想要保护她,本来应该用更坚决更强大的方式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替她遮风挡雨,结果却还是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么多事。
靠着椅背,他在车里独自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才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女戒。
车内光线下,它闪烁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小小的一个铂金素圈,和他手上戴的那个,是一对的。
四年前,他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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