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下午,她又急急忙忙地回了家。她感觉自己一路上都没有喘气,直到了家,这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了下来。母亲正在准备晚饭,看到大梅回来,就放下手中的活,高兴地招呼她,大梅轻轻地抱了一下母亲,拥着她走到门口的长条凳上,娘俩也不说话,就那样坐了好久,天都快黑了,母亲也没想起要去做饭。
父亲回来了,看看她们,难得的,没有牢骚没有抱怨,自己不声不响地到灶台上忙活起来。可是,父亲,他是什么也不会做的,除了烧火添柴。他煮过的饭,虽然就那么一两次,却是半生不熟的;他炒的菜,好像大梅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大梅庆幸自己得了母亲的真传,她手脚麻利,不用半小时,就解决了晚饭的问题。
吃过了晚饭,大梅一直想找机会和父亲谈一谈,她有点犹豫,又有点害怕,长这么大,父亲还从来没有和她谈过心,别说谈心,就是心平气和的沟通都很少。她思前想后,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想着如何对父亲开口。
有一次,碰巧父亲一个人走了过来,她抬起脑袋迎了上去,张开嘴巴,话又憋了回去。她想告诉父亲,读完高中,她就准备找份工作,她不想考大学了。她不会像其他年轻人一样,背井离乡,她就在家门口找个像样的工作,安安分分地上班,她想让父亲知道她对未来的规划。
这几年她们学校门口的大街两侧,不知林立起多少新的店面,铺子越开越大,行业越来越多,不似以往,就弄堂宽的地方也要凑出个小店来。现如今许多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就连她们学校门口的那家面包店也倒腾得比原来大好几倍,又干净又敞亮。街上到处都是招工的广告,只要你想干活、想上班,没有找不到地的。
对于工作的事情大梅并不担心,可是父亲会答应吗?大梅在心里咀嚼过无数遍。虽然家里的困境并没有让父亲远离烟酒,但对于学习,父亲从来没有要在这方面哪怕省半分钱。每回看到大梅捧回的奖状,父亲都会高兴好几天,还从来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可以让父亲这么高兴过。有一回,他捧着姐妹俩的奖状,在屋子里转了半天,还哼上了小曲,这个难得温暖的画面一直深深地刻在大梅的记忆深处。对于学习的态度,父亲向来说一不二。
然而母亲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糟糕,身体更是孱弱不堪,随时都可能需要人照顾。就是父亲,他也需要人照顾,不然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如果姐妹俩都到外地去读大学,这家就真得成了空架子。再说,这上大学还得要学费,生活费啊;小妹一人已是不可开交,更别说俩人了。
大梅有时觉得自己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心虚,有时又有着视死如归的凛然,她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时候跟父亲讲明白。虽然在以前,哪怕是天大的事,大梅也只会和母亲商量;可现如今,母亲已受不得任何的刺激,她绝对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半个字。她琢磨着如何向父亲讲,才不至于让他断然反对。
星星早就布满了天空,屋子里的灯也灭了好久,可怜的大梅在床上辗转反侧,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抚摸着她洁白的脸颊,她也丝毫没感受到月光的慈爱。她就像只慌乱的小兔,在精神极度的耗损中无奈入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惊梦。
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大梅还没有对父亲提起她对于高考所做的决定。从大梅入学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考上大字;现如今要放弃这样的使命,对于她,对于父亲,都是一个死结。对于要承受的人,那是无法想像的残酷!
大梅在面包店的工作已经是驾轻就熟,那位风趣的大师傅颇为豁达,经常在她的面前毫无保留地挥洒自己的蛋糕艺术。他不时差遣大梅拿东拿西,大梅的利索也经常得到他的赞许。有好几次,大师傅冲着店长半开玩笑似地说:大梅,你看,师傅要是退休了,你来不来?店长有一回倒是接了半句:唉,我们这重点高中的高材生,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呢!大梅只是无奈地笑笑,从不作声。
时间悄无声息地赶路,没人知道它会去到哪里!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大梅一家一起到几十里外探望病重的大舅,他的病情已不容观,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燕子也赶了回来看望自己的老父。大舅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勉强和众人打着招呼,虽然他努力克制,强颜欢笑,但谁都能看穿他的无奈和隐痛。燕子在走廊外面呜咽不已,大梅轻轻地揽着她的肩,她越发悲哀地哭开了去。
回家的路上,父亲告诉她们,大舅已知道自己终将不济,他拜托父亲,请他以后务必要关照大舅一家,他们家人口众多,负担不轻,他虽不愿意撒手,但人命总是天定,谁也无可奈何。大梅觉得父亲讲这话时,竟多了从不曾有的深沉。
这次去大舅家,让大梅有些意外的还有一件事。大舅家隔壁的沙氏兄弟,虽然比大梅大不了几岁,都已成了家。让大梅不能理解的是,以前一个鼻孔出气的哥俩,现在却形同陌路。好好的一座宅子,硬生生分成两路,这家绝不会踏入那家半步,人口多了,门庭倒是冷清了。
他们家生活条件明明好了许多,超过一般的家庭,却偏要人为地掀起一些波澜。大梅心中有太多的感慨,她希望他们能回到小时候的融洽,她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然而人心的复杂远远超过生活的烦杂。大梅看到兄弟俩的父母在他们当中无所适从、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生活或许就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得走进它的圈套,但是套圈的绳就在自己的手中。
大梅有时觉得,她必须长大了,有些事情有些时候必须做一个决断。离高考仅剩个把月时间,大梅在想了无数种可能之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父亲竟不似以前,他没有表现出惯有的暴怒,也没有恶语相向,更没有要将她乱棍打死的狰狞。他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不行!
大梅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父亲也不想让大梅见到自己的神情,两个人都想办法避着对方。
五月的天气闷热而潮湿,大梅捧着书坐在小板凳上,她的精力并不比上课时更集中。墙角的蜘蛛网被莫名的风刮得东飘西荡,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形状,忽而圆,忽而长,艰难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大梅本来有种种的应对,可父亲并不想和她正面冲突,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大梅也不懊恼,这话说开了,她如释重负。
喜欢望江姊妹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望江姊妹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