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之后,你再决定问不问我的目的?”
也不等肖景东回答,霍兰德自顾自的就开始说起——
“从前有一个性格内向的少年,他家境优渥,不愁吃穿,可是他非常不懂得与人交流,因为,他总是能轻易看穿那些隐藏在谎言之下的丑恶。”
霍兰德的语速很慢,正如他斯文了一辈子的人生,“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的双眼犹如鬼眼般令人害怕,他总是忍不住指出被众人隐瞒的事情,总是忍不住去拆穿那些,在他看来显而易见的谎言……”
“渐渐的,他开始被同龄人排斥、被周围的邻居排斥,让他有头有脸的父母抬不起头来工作生活。”
肖景东皱了皱眉,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几句可能是真话。
这不能怪肖景东多疑,霍兰德作为摘得过诺贝尔桂冠的心理学家,只要他想,他可以让你相信他想让你相信的任何事情。
“但他却没有自卑,更没有自怨自怜,从幼时到少年、再从少年到青年,与世界交手的这许多年,他越发兴趣盎然——”
霍兰德双目低垂,看着餐桌的边沿,“越发兴趣盎然的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肖景东倏的一震,真看不出来,原来像霍兰德这种世界罕见的知识分子,也有中二脑残的时候。
“在学校里,他开始以恶作剧为乐,他总是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内心,那些龌龊肮脏的角落,在他面前都犹如被阳光扫过的阴沟,暴露无遗。”
“时间久了,同学开始怕他,老师也开始怕他,甚至到了最后,校长居然找他谈话,要他主动退学。”
霍兰德冷笑了一声,“然后,他轻而易举的点破了校长与学校中一个学生的奸情,虽然没证据,但也足够让校长在他的事情上闭嘴。”
顿了顿,霍兰德突然对肖景东笑了一下,“就像现在的你,虽然我没证据,但我猜,如果我告诉你,我一点儿都不信你拿去骗教父的那些鬼话,秦兆雄在开曼群岛上开的账户,或许不是你授意,但跟你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甚至怀疑,秦兆雄跟罗劲的那场商战,根本就是你挑起的……”
肖景东心中惊骇,但面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动,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你也说了,你没证据。”
“既然要做交易,就诚心一点,你再威胁我一句,我会立刻杀了你走人。”
霍兰德自然不信。
他知道,他的故事已经成功引起了肖景东的兴趣,当然,不是指卖惨的故事,而是——
“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你痛快的答应出来见面的时候。”
肖景东答道,“在巴尔的摩的时候,一开始我找上你的时候,你怎么也不肯答应我,但在我说完秦佑可能是我妹妹之后,你居然十分痛快的就答应了,甚至想害她性命……回来之后,我左思右想,以你跟罗家的交情,除非你突然得了失心疯,不然,我还真是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但看你后来在希腊摆我一道儿摆的那么利索,失心疯这个理由基本可以排出……”
“然后我就不由得联想到你前后的反差态度,再联想到老爷子的那本‘黑历史友人帐’,所以,你是跟肖家有仇?”
肖景东身子前倾,那双细长却冰冷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住霍兰德,“知道你今天答应私下见面,再到你刚才提出合作的态度,我突然想到,跟你有仇的,其实是——教父?”
“啪—啪—啪—”
霍兰德微笑着,不紧不慢的为肖景东鼓了三下掌,“没错,所以,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教授你这是哪的话,”肖景东突然狡猾一笑,“我可没跟教父有仇。”
“但我们的利益方向是一致的,我要教父的命,而你,将成为新一任教父。”霍兰德说。
“然后呢?做你的幕前傀儡?”
“不,我对那个位子没兴趣,就像我前面说的,我只要他的命。”
霍兰德摇摇头,接着说,“你在巴尔的摩威胁我时,用的是什么理由,还记得吗?”
肖景东当然记得,比起那本“友人帐”账上,其他人的黑历史,霍兰德简直称得上是出淤泥了……
所以他才怀疑,肖战钧将他写上又抹去,是不是觉得丢人?
因为那上面记录的把柄赫然是——
线人。
“线人可不是什么把柄,真正的把柄,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哦,对了,这个,就算做是我对于这次合作,提前缴纳的诚意金吧。”
这一次,霍兰德一改之前的温润从容,脸上难得带了几分严峻,又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半晌,霍兰德重新开口,“当我被全世界所排斥时,我也在疯狂的排斥着全世界,当然,我自认为自己并不是反社会人格,毕竟我从没有真正的犯罪。”
“由于我的天赋,我几乎是很轻松的就考上的世界一流的心理学系,但那并没有给我的人生带来多大改观,让我彻底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的,是罗劲的父亲,罗鸿钰。”
“他是我见过的……”霍兰德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控制着什么,“最干净的人。”
“刚上大学时,我就像之前在学校里一样,没钱花的时候,就去公安局举报几个嗑药的学生、又或者即将发生的预备犯罪,赚点线人费……”
肖景东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
肖家情报组非常需要这种人才!
窥斑见豹,观察力细致入微,轻而易举就知道对方最想要的、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这种人如果是敌人,那简直太可怕了……
肖景东甚至开始心疼他的老师,期末划重点的时候,可能几个轻微的停顿或是眼神语气,就足以让他猜出整张考试卷。
“久而久之,总是会漏出去点儿风声,然后,有一次在我在图书馆里卖考试题的时候……”
肖景东:……
“怎么了?”霍兰德立刻注意到他超出自己预料的异样,奇怪的问。
“……没什么。”
“我被人堵在了图书馆里。上帝是公平的,给了我优秀的大脑,却没有给我发达的四肢,在我在图书馆里四处逃窜的时候,那些平时就对我记恨至深的老师学生,没有一个人出手帮我,甚至连打电话报告情况的都没有,”霍兰德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可见我人缘有多差……但我从来不觉得那是我的错。”
“我在逃窜中,身上挨了很多下,学校里的瘾君子可不只是吸毒,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参与贩毒,哦,对了,那里面还有你爷爷的下线。”
肖景东:……这种丢人事就不用特意告诉我了。
“他们不敢明着在学校里动枪,但刀还是敢的。这可能也是那帮学生不敢报警的一部分原因。”
“但是……”说到这,霍兰德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鸿钰却敢。”
肖景东反应了一下,才猛然明白,霍兰德说的是哪两个字。
他倏的瞪大了眼睛,难道说……
“他当时赤手空拳的站在那里,气势上却犹如身后站了千军万马,一字一句的说,‘再往前一步,我奉陪到底’。”
如果说,被追砍这一遭是一场让人侧卧难安的噩梦,那么罗鸿钰,就像是霍兰德噩梦醒来,瞬间映入眼帘的暖阳。
“鸿钰的家庭在意大利好像还挺有名望,那帮瘾君子一看是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就愤恨的离开了。”
“我那时候虽然愤世嫉俗,但却在那一瞬间相信了一见钟情。可我不敢靠近,我怕我这个怪胎给他带去麻烦,也怕……从这个人身上,看到我自己不想看的东西。”
“我准备就这样离开,可是转身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等等,你在流血。”
每当霍兰德回忆起那时的情景,都不禁想,天籁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罗鸿钰的动作快他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是说了叫你等等吗?跟我走。”
学生时代的霍兰德畏缩的向后退了一步,手腕却被罗鸿钰抓的更紧了,“又不是大姑娘,怕什么?”
那天,罗鸿钰带他回了自己校外的房子,仔细的给他包扎伤口,过程中耐心又温柔,让霍兰德忍不住沉沦。
“好了,今晚你就先住这吧,客房多的是,你随便挑一间顺眼的,晚上伤口疼的话,也有个能照应的。”
罗鸿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动了。
学生时代的霍兰德,看惯了世间百态,见多了口蜜腹剑,更是比平常人还难相信他人,此刻听罗鸿钰这样说,忍不住皱眉问,“你为什么帮我?”
“啊?”罗鸿钰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下,“可是,我要是不帮你,你今天可能会被那帮人砍死吧?”
这话说的没错,霍兰德歪打正着,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几条不经意的线报,跟几句无心的猜测,居然搅黄了肖战钧两单不小的生意。
罗鸿钰从肖战钧手中保下他的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就让他们砍啊,你又不认识我!”霍兰德的语气不自觉透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气急败坏。
“噗,”罗鸿钰却突然笑出声,“小子,不说谢谢就算了,居然还敢跟我这么横……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有能力就去做喽。”
有能力就去做?
在这个利益交织、人性腐朽的社会里,居然还有人抱有这么纯粹的想法?
霍兰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行?”见他还呆愣在原地,罗鸿钰苦恼的啧啧两声,“一定要个理由吗?你这性子怎么比储翰还烦人?”
储翰是谁?
“行吧,”罗鸿钰抬手胡噜了一把霍兰德的头,“我自己的弟弟特别不听话,我觉得你乖巧又可爱,看着就招人喜欢,再加上我家大业大,有钱也没处花,找个顺眼的人作伴行不行?你就当陪陪我?”
霍兰德抬起头来看着他,紧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你没听说过学校里的那些传闻吗?关于我的。”
“嗯?你能通灵什么的?”
“嗯。”
“卧槽?!你还真能?!”罗鸿钰瞪大了眼睛。
霍兰德:……
“不能啊……白期待了,”罗鸿钰说,“我还想让你告诉我,我未来的老婆长什么样呢……”
霍兰德:……这人别是个二百五吧?
“好了好了,你安心住就行了,那帮人不敢来我这里的。”
两人这样一住,就住到了罗鸿钰大学毕业。
罗鸿钰高霍兰德一届,当他毕业时,索性就将房子留给了霍兰德。
一开始捡霍兰德回家,罗鸿钰只是单纯的可怜这个众人眼中的“怪胎”,但随着深入的接触,罗鸿钰发现,这个所谓的“怪胎”,其实一点都不怪,相反,他要比正常人敏感很多。
最初的相处,让罗鸿钰这种大气天成的人都感觉到了累,可是还没等他委婉的表达出来,霍兰德立刻提出了离开。
罗鸿钰:……
他抹了把脸,“你平时跟你爸妈相处也这样吗?我半夜起来上个厕所,你都要怀疑一下,是不是因为你晚上给我端了杯温水造成的?”
“很抱歉,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不怎么跟他们相处了……”
罗鸿钰:……卧槽?这小子会不会聊天?!
“他们都很好,就是有点怕我。”
罗鸿钰都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了……
“总之,你就怎么自在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住,真别说,偶尔逗逗你,还挺解闷儿的……就是你这孩子心事太重,这样不好,三十岁之后容易地中海。”
自那之后,两人才逐渐开始磨合,彼此的棱角也开始变得契合,以这样的方式跟别人共同生活,对懂事之后的霍兰德而言,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然而就在他刚准备将这份新奇的体验,纳入今后的人生规划,罗鸿钰却突然告诉他,他要结婚了……
新娘是个配得上他的人,通透却又不失真诚,至少在霍兰德看来,甄雪娴很好。
他没有去参加婚礼,与罗鸿钰相处的日子里,让他逐渐学会了如何优雅的应对这个世界,他开始醉心于学术研究,钻研人性,掩藏锋芒来迎合这个社会的大众口味,私下里再冷眼旁观周围的一出出两面三刀,仿佛上帝视角一般,将周围好与坏的一切,尽收眼底。
但是——
他却再也没有看到如同罗鸿钰一般干净的灵魂。
有些人,注定只能被收藏进一生的珍贵回忆中——
不能说,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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