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快艇的小男孩一脸淡定，仿佛他的身后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根本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
“哈，”被绑成粽子的艾伦丝毫不以为意，一个打挺，从船板上一跃而起，被绑住的双手丝毫没有影响发挥，但不知开快艇的小男孩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在他刚站稳的那一刹那，小男孩一个海上漂移，船身大角度倾斜，肖一眼疾手快的拉住秦佑，但艾伦就没那么好命了……
艾伦的头不可避免的跟船板来了次亲密接触，“咣啷”一声巨响，听的秦佑都一阵牙酸。
“我操……你个傻逼……”
“我说过了，”肖一拿脚把他往旁边扒拉一下，“让你遭点罪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说完，肖一又正色训斥小男孩，“没轻没重，伤到秦小姐怎么办！”
小男孩立刻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愧疚表情。
要放在平时，秦佑早就圣母光辉普照大地，开口求情了，但现在，她满心满脑都是罗劲倒下时的画面，再加上这一阵折腾，心慌的不行，恨不得立马长出一副翅膀，飞到罗劲身边，她想：罗劲现在一定害怕极了吧……当胸一枪，那么重的伤，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那只看着就变态的吸血鬼用的什么子弹？会不会铅中毒引起过敏反应……
秦佑越想越心慌，她试探的问：“我能不能……打个电话？”
“我很……”
“什么？我说小妞，你是潜行的时候脑袋进水了吗？懂不懂什么叫绑架？”
肖一刚想说“我很抱歉”，就被讨厌鬼艾伦截住话头，虽然二人想表达同一个中心思想——不能，但明显艾伦是更招人烦、更拉仇恨的那个。
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所以被拒绝了，秦佑也算不上多失望，反而很自然的转换话题，“你叫艾伦吗？你认识我母亲？”
让人意外的，艾伦那张得吧得的嘴，居然还知道什么叫“分寸”，除了一声冷哼，就再也没有吐露一个字，活像据了嘴的葫芦。
“很抱歉秦小姐，”肖一在一旁开口，“这件事先生会亲自跟您说，我们不便多言，但是……情报组上下都十分敬重您的母亲。”
秦兆雄曾经说过，她母亲云若雨是一位黑手党“公主”，肖家人认识她不奇怪，但这是否能直接推断，她的母亲就是肖家人？联想到肖一在空中花园对她提起的另一位肖家公主……
“肖一，你对我说过谎吗？”
思考有助于冷静，秦佑的大脑一旦运转起来，分散到其他地方的注意力就很容易被集中过来，比如罗劲。
肖一曾经提到过一位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公主，是肖景东的姑姑，那如果说……
肖一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又有些赞赏的叹了口气
“……您的反应很快，这一点跟您的母亲很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艾伦在场，肖一回答的很隐晦，但秦佑听懂了，她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心也跟着跌进谷底……
现在这一切都有解释了——
为什么初次见面的肖一会对她出奇友善？
因为云若雨，就是他生命中那位比父母还要珍贵的贵人……
为什么罗劲总也查不到她母亲的蛛丝马迹？
因为在意大利，跟他合作最紧密、情报网最杰出的，是肖家……不是他查不到，而是从一开始就被隐瞒了……
为什么……肖景东仅凭一面之缘就缠上她……
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竭力绷紧下颚，才勉强稳住自己有些发抖的音线，“我……我还能再见到罗劲吗？”
秦佑攥紧拳头，指甲刺破皮肤却毫无知觉，她可没有忘记，罗鸿钰的死，肖家也在嫌疑人之列！
肖一没有回答她，艾伦从她开口问她母亲的事情起，就开始躺在地上装死，倒是前面开快艇的小男孩，此刻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动了动嘴唇，又把头转回去了。
暮色渐沉，海上一切风平浪静，除了这条小快艇上的秦佑。
直到隐隐已经能看清港口的灯光，肖一才轻声开口，“只要是您的心愿，肖一豁出这条命，也会为您达成。”
豁出命吗？秦佑有些残忍的想，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我只想要罗劲陪在我身边。一个狠不下心伤害别人，但又被别人伤害到的人，似乎只剩下恶意的揣测这条路径，来发泄心中的怨怒。秦佑可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不会因为肖一的两句话就忘记那一枪，忘记倒在自己面前的罗劲，更不会因为他一句“我愿意为你豁出性命”，“我珍视你的母亲”，就再次回报给他哪怕分毫信任。
人生而善良，但却偏偏懂得记忆疼痛。
“阿嚏——！”
一见到肖景东，秦佑刚想上前高声质问，结果还没等张口，先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屋内沉默一秒——
“哈哈哈哈哈哈……”憋了一路的艾伦，此刻连告状都顾不上，一叠声的嘲笑秦佑。
肖一抓着他肩膀的手像只铁钳一样，暗中加力，要捏碎他的肩膀一般，待他看到艾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才满意的松开手。
肖景东当然也看到他的小动作，却没有出声斥责，训练营与情报组的渊源已久，说是权衡也好，说是宿命也罢，肖家历代家主对两方的明争暗斗，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双方互相牵制，却又不过分内耗。
情报组脱身于肖家，训练营却要靠搏命才能死里逃生的活下来……
肖一出身训练营，现在却掌控着整个肖家情报组，明里暗里不知惹来多少妒忌，人的劣根就在这时体现了——
云若雨当年挑上肖一，缘分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因素，这就会让了解前因后果的人不禁联想：凭什么？这不公平！这个能像人一样有尊严的活下去的机会，明明应该是我的！你们就这样联手坑害了我的一辈子！
但艾伦的情况就有些特殊了，最开始，他也是随波逐流的嫉妒着肖一，那段时间，在训练营里，仿佛仇恨肖一就是一件“政治正确”的事情，但他不同，他被这份憎恨激励着，一路靠自己的实力，从地狱爬回人间，重新以“人”的姿态站到肖一面前，然后就发现——
肖一从云若雨那里得到的教导，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触碰到的人间宝藏……
云若雨不仅教会他修成人形，更是让他拥有了人性。
训练营这块长满毒草，毒虫横行的焦土里，这辈子都长不出那怕针尖儿大的“人性”。
从肖一执掌情报组开始，双方宿敌的恶斗虽说逐步升级，但也没有哪个胆大不要命的敢闹到肖景东面前。
艾伦回过神儿来，刚想不动声色的还回去，就听肖景东说，“艾伦，未接到命令擅自行动，下去领罚。”
“先生，我……”艾伦差异的看向肖景东，现在偏袒都开始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嗯？”在肖景东威慑力十足的声音中，艾伦消音，转身出去了。
虽然不知道领罚的内容是什么，不过看艾伦的表情，应该是不太好受，这个认知让秦佑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御下不严，让秦小姐见笑了。”
“唔，”秦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敢笑。”
这是秦佑第二次对他说“不敢笑”，不同于上一次的瞠目结舌发自肺腑，这一次，秦佑说的冷嘲热讽又嗤之以鼻。
肖景东缓缓起身朝秦佑走去，肖一立刻如临大敌的上前一步，拦在秦佑身前。
别管内里是什么样的，肖景东好歹披着“绅士”的伪装，“胡乱紧张什么？我还不至于跟一个被保护过度、不知深浅的小姑娘一般计较。”
肖一沉默，却没有反驳，只是觉得，关于这个问题，肖景楠可能会有话想说。
“秦小姐，我想你应该已经从肖一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这次以非常手段请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问你要一件故人遗物。”
“如果你口中这位‘故人’是指我母亲的话，那么抱歉，我身上并没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
秦佑不轻不重的刺了一句，“如果是小时候的事，那可能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已经被你手下放倒了。”
罗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威尼斯那边刚出事，付衾立刻带队赶到，此时肖景东还不知道，那是因为付衾跟肖一互为作弊利器的结果。
“事出有因，原计划不是这样的，艾伦半路截胡，浪费了时间，不然肖一会用更平和的方式把你引出酒店，我也只是需要你的一点新鲜血液，完全没有伤害罗先生的理由。”
肖景东语气平淡的仿佛不是在说罗劲挨了一枪，而是让罗劲摔了一跤，他丝毫没有负罪感的样子彻底激怒了秦佑。
“没有伤害他的理由？！那你现在在做的是什么？别把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龌龊，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秦佑怒视肖景东，“我就是再闭目塞听，也知道黑手党合作伙伴之间率先打破平衡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出现了更大的利益。
肖景东有些意外的一挑眉，他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看起来也没那么不谙世事啊。
肖一在一旁看的直冒冷汗，出发前肖景东就说过，他的承诺，仅在秦佑识相的情况下才奏效，可是现在，虽然肖景东看上去还十分平静，可是鬼知道他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上一面还是言谈甚欢的样子，下一秒就拔枪杀人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秦小姐，请您相信先生……”
“相信什么？！”秦佑厉声打断，“相信他一再接近试探我，都是完全没有恶意的？还是相信他用这种手段把我绑来，就只是为了不痛不痒的取我点血，顺带跟我叙叙表兄妹情的旧？！”
秦佑激动的眼眶泛红，一连串的指责砸的肖一哑口无言，他就是再厚的脸皮，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台阶圆回去，但放任秦小姐这样顶撞先生……
肖一急的心里直打鼓，却在这时，“肖一，你先出去吧。”
肖一立刻着急的开口，“先生……”
“知道，就像我说的，给你这个面子，”肖景东冲他摆摆手，“出去吧。”
肖一不放心的看了秦佑一眼，但秦佑此时正在气头上，完全没精力去注意他的眼神，肖一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先生的信誉很有保障，但希望秦小姐……
他退出房间后，肖景东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袖口，把袖子往上卷了两下，秦佑看他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些，下意识往门的方向退了一步，但刚一退完，她就后悔了——
“不错，还知道怕，”肖景东冲秦佑温和一笑，“既然你认了我这个便宜表兄，那我就厚着脸皮叫你一声小佑了。”
肖景东神色如常，语气甚至比平时当着她的面找罗劲茬时还要正常，但越是这样，秦佑就越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你母亲，也就是我姑姑，是位出世的高人，我不知道秦兆雄是怎么跟你说的，但至少肖家上下，都十分感念她的恩德。”
“秦兆雄说她就是被自己的家族抹杀的。”
肖景东：……
或许是因为他们大学那些歪曲事实的教材，秦佑面对他时，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几次接近试探，都是客气又疏离，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现在可好，不止是倒退回原点，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成功从客气疏离转变成剑拔弩张了……
“这个锅我可不背，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连十岁都不到，你不能因为我让肖一打了罗劲一枪，就迁怒的胡乱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秦佑自己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到肖景东头上，但是她现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憋的自己都快炸了，“不，一点都不胡乱，反正你取完我的血，照样会像对待我妈妈一样对待我。”
她可不相信，大到让肖景东才刚上任，就不惜跟罗家翻脸的利益，他会放任自己这么个活口满世界乱窜，还是留在似敌似友的罗劲身边乱窜。
别说肖景东，就算换成秦佑自己，都不可能做这么蠢的事情。
肖景东有些诧异，云若雨当年为什么被抹杀，连他都只是猜了个大概，秦兆雄不可能比他了解的更多，秦佑居然能凭借双方的三言两语就猜的七七八八，还真是敏锐啊。
其实这完全是向来以最大恶意揣度人心的后遗症，秦佑本意只不过是觉得自己会被灭口，当年的云若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但也是被灭口，这不就是一样的吗？
而她却不知道，自己这无心的一句口误，为她从十死无生的境地里，挣扎出了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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