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恩，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冷冷一笑，邱磊拉着我的手，我却依旧毫无畏惧的抬着头，声音愈发冷冽，“我认不认得你不重要，你想干什么，才是重要的。”

　　曾经有多少次，有多少人这样问过我，恩恩，你不认得我了吗？

　　可是到头来，无论认识不认识，也都只是不留余力的伤害。久而久之，再温暖的心，也会有冷漠的那一天。

　　“你听到了吗？”来人闻言浅浅一笑，没有再看我，而是缓缓抬起头，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许安，眸光微微冷冽起来，“你想干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周身涌起一股阴森之气。现如今，我居然都不能肯定这人是不是连念凡，而许安是不是许安了。变数太大，事情太巧，阴谋太多，也许说不定，面前的这个，又是一个有着奇怪目的的人？

　　“恩恩，你先让开。”

　　许安伸手扶住我的肩轻捏了一下，将我推到一边，缓慢的上前两步，和来人对视，二人不仅身高一样，身形以及气质，就连额前刘海的弧度，都是毫无差异。

　　如果他们不说，我想谁都无法分辨谁是谁。

　　来人再一次重复：“你想干什么？”

　　许安勾唇一笑，“你想干什么？”

　　来人眉头一皱，又道：“你觉得这样做有意思吗？”

　　许安也眉头一皱，重复道：“你觉得这样做有意思吗？”

　　来人说道：“你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

　　许安也道：“你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

　　这一番话对下来，简直叫旁人动弹不得，膛目结舌！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侧身站在那儿，薄薄的光晕从头顶洒下来，他们从头到脚，从左到右，一举一动，一字一句，连偏头皱眉的姿势都是那么像，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人在照镜子，而另一个人，便是这镜子中的影像。细细看去，竟没有丝毫违和感。

　　到底谁是谁的假面？

　　话音顿下，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处在震惊的状态，竟没有人出声。二人对看了良久，来人也不再问，只是缓缓一笑，话语间带着些许无奈，摇头叹道：“看来，我们还真是一模一样。”

　　“是呵。”

　　“如果你不说，那么我睡觉醒来，说不定会以为看到了从梦中醒来的自己。”

　　“那也无妨，那晚我躺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相信你是有感觉的。”

　　“如果那晚你杀了我，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不必。”

　　来人温和一笑，“为什么？”

　　“因为你迟早也要死，”许安神色淡漠，转身拿起酒瓶仰头喝了一口，伸手递了出去，“尝尝？”

　　来人眸光落在酒瓶上不到两秒，便迅速移回许安的脸上，“你觉得我还会再上当吗？”

　　“在同一个地方跌好几个跟头，向来不就是你的专长吗？”许安冷冷一笑，侧头看向来人身后的容沁，摇了摇手中的酒瓶，“怎么，闹了这么久的脾气，终于肯出现了？”

　　容沁抿着唇，眉头还是缓缓拧了起来，“我犯下的罪孽，也许这辈子都洗不清了。但是至少在这个时候，我不想一错再错。”

　　来人闻言沉默了下来，许安却依旧笑容满面，他又喝了一口酒，突然对我招了招手，“恩恩，你不过来吗？这个人是连念凡，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啊。”

　　我闻言并未移动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邱磊，他沉着脸，却紧紧握着我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曾经和我说过，很多时候不知道相信谁，那就先按兵不动。因为有可能你信了这一个，转过身的同时，另一个就悄无声息的把匕首从你的背后捅入。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哥，你们……你们实在太像了。”像到让人惊叹，让人怀疑。

　　许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退后两步，将身体靠在桌上，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虚幻的烟雾，萦绕在他的脸庞，朦胧的让人看不清，“既然我们这么像，那么凭什么该死的人，是我？”

　　我闻言彻底一愣，浑身都不自觉的颤了颤，不可置信的抬起眸，他刚刚说，该死的人……

　　思及此，我用力抓住了邱磊的手，一个声音从心底腾升而起——

　　他不是许安！他是连念凡！

　　“你——”

　　我伸出手指着他，指尖不自觉的颤抖，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旅游、吃饭、酒吧、KTV、甚至是那次在易亦资家和容沁的决绝，他在我面前跪下，在S镇的酒店阳台拥我入怀，甚至是和我们一起去T市找连母……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吗？都是他装的吗？这两年来的一切，欢声笑语，举手抬眸，都只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欺骗？如此之像，连话语和神情习惯都一模一样，如果他真是连念凡，那是真让人毛骨悚然！不，不止是毛骨悚然！简直坠入地狱！

　　那天在酒店阳台，他拥我入怀，说，恩恩，相信哥，不会再让你受伤害了。

　　相信哥……

　　曾经亲眼见证的一切，还能相信吗？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啊的一声喊了出来，踉跄的退后了几步，邱磊忙伸手圈住了我，我脑海中一片混乱，一边挥舞着双手挣脱着，一边朝靠在桌边的许安大声喊道：“是你！又是你！你不要再装了，你不是许安，你不是！你是连念凡，你不是人，你是恶魔，你禽兽不如！”

　　哦不，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靠在桌边的连念凡。

　　从代替到替换，他可真没少费心思。

　　可是，就算他刚刚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就算许梁生当初想烧死他，那又怎么样？难道说，就因为这样，他就有权利和理由来伤害别人吗？罗峰有错吗？许安有错吗？许静有错吗？邱磊有错吗？我有错吗？如果说报复是因为仇恨，那么仇恨最大的错误就是被扭曲的伤害！

　　况且，我相信，许梁生纵然再狠，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更何况，是放火烧死自己孩子的这种事情。

　　“恩恩，就因为我不是许安，所以我在你眼里，就不是人了吗？”连念凡突然一笑，笑容罕见的有几分凄惨，他直起身子，伸手摸了摸脸，声音有些低沉，“难道说，就因为我不是许安，我是连念凡，所以，我注定要被你们所有人嫌弃，注定一文不值，是吗？哦，我差点忘了，这就是命，是吗？”

　　我大口的喘着气，邱磊轻拍着我的背，方才缓缓冷静了下来，连念凡话一出口，我眉头一皱，接道：“如果你没有做这些事情，那么也不会有今天。”

　　“不！”

　　连念凡冷喝一声，那神色当真和许梁生如出一辙，眉宇舒展间，他又恢复了那副温和优雅的模样，缓缓道，“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要还，就要一刀一刀的还。”说到这里，他突然偏过头看着我，目光转为柔和，“恩恩，还记得我那个时候给你说过的关于兔子的故事吗？那天在我家，你也看到了我养的兔子呢，很可爱的对吗？只不过为了你们我把它们都杀了，我其实有点舍不得的。不过，连分割的尸体都是可爱的模样，在咖啡厅你还告诉我你看到了，你很害怕，我还安慰了你呢。大晚上的我出去找人送快递，让他第二天早上送来，我回宾馆就洗了个澡，你就来敲门了。唉，其实那个时候我可累了，但是看到你和邱磊站在一起，我就连觉都睡不着了。不过看到你担心咖啡里有毒，为了我烫伤了腿，我还是很感动的。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句话，只有一点一点的刺进心脏，这样，才能将手中的匕首运用的淋漓尽致，不是吗？”

　　是吗？不是吗？

　　“连念凡！”

　　我还未开口，那来人突然低喝一声，他抬起头，冷冷说道：“你关了我两年，就是想换来这样的结果吗？退一步来说，你成了我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觉得我们之间，唯一可以互换的是身份吗？许安还是连念凡，这个身份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对我们付诸的伤害，你就从来没有不安过吗？你别忘了，你也许是许家人，你是我哥哥！”

　　你是我哥哥！

　　连念凡愣了一愣，听到许安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几乎弯下了腰，“我是你哥哥？你居然说我是你哥哥！不！我不是！我是被许家抛弃的人！我在被连家收养之前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怎么样非人的虐待你知道吗？被人倒卖了多少次，鞭打凌虐了多少次你知道吗？多少个夜晚，你们在被窝里香甜的睡觉，我在漆黑的小屋子里想哭却只能死死咬着牙，这些，你又知道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说到这里，连念凡伸手一指，指尖仿佛有一条线，连着红枫色的衬衫，竟像团火一样燃烧了起来，直直的喷向许梁生，“是他！是他不要我，他要烧死我！他从不曾把我当过他儿子，也从不曾认为我是许家人！他的绝情和残忍，造就了今天的我！你们会有今天，全是拜他所赐！许安，你说我关了你两年？两年对你来说很长是吗？那你又知道二十多年来压抑心声的痛苦吗？呵，我告诉你，就算关你一辈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这番话就像一团簇拥着的火焰，一下子将周遭所有的火苗一下子点燃，气氛轰然炸开，让人窒息。

　　甚至，直到连念凡这番话说出口，我才能够完完全全的确定，那来人，就是许安。

　　那么，按照许安方才口中所说的两年，更能够确定的是，许安是在斌斌被绑架的那次，我和宋宁送邱磊和孩子去医院，他和容沁回去看连念凡，那个时候，连念凡便在容沁的帮忙下，和许安调包了。

　　也难怪我和邱磊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那天的一切都那么巧，原来，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诡计！

　　两年……真的无法想象，连念凡竟然整整关了许安两年！

　　这两年，发生了多少事，连我自己都数不清。而如今，连念凡已经从身份地位以及各个方面，彻彻底底的代替了许安。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邱磊之前说，他觉得许安变暗了，他觉得许安和以前不一样了，甚至那天从诱欢出来，他甚至说许安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我们本以为他是被容沁感染或者是刺激的，绞尽脑汁想不出结果，却不曾想到——他竟然不是许安！

　　谁能想到？天天在你身边的人，说是假面就是假面，天天和你说话的人，说是谎言就是谎言！这样铺天盖地的欺骗，这样至死不渝的潜伏，谁能够面色不改的接受？

　　没有人能够接受！

　　“你、你——”

　　剧烈的咳嗽声传来，将我从震惊的魔掌中拉了回来，回过头一看，许梁生捂住胸口，已经咳的满脸通红，快要背过气去。宋宁急忙起身，走过去给他服了药，他却依旧抖着肩膀，喉结上下滚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许安见状拧紧了眉头，我细细的打量他才发现，可能是由于长期被关着无法见光，他比连念凡要稍白一些，也瘦了很多，但是由于衬衣的颜色以及本能的恐惧感，所以我们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是步步为营，天衣无缝。

　　抓住人的软肋，这也恰好就是连念凡的聪明之处。就好像他跟我说过，把善良信任和爱带在身上，就像是带着一颗定时炸弹。

　　而现在，它爆炸了。

　　“连念凡，你闭嘴！”

　　许安几步上前，攒紧拳头，我从未见过他这副认真决绝的表情，男人凝眉，冷然道：“你没有资格说恨，因为你所谓的恨，都是用你的自私和阴暗堆积起来的。你说得对，你不是我哥哥，因为从你决心报仇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哥哥就已经死了。”

　　“念凡。”

　　许安话音刚落，一直在背后静默不语的容沁突然上前，并肩站在许安身边，女子声音清浅，带着几分柔和，抬眸对着连念凡，说道：“从前，我一直觉得你是对的，觉得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也一直觉得他们很过分。但是今天，站在这里，此时此刻当着你的父母兄妹的面，我真的很想说一句，念凡，你醒醒吧，这些都是你的亲人，当年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回头吧，好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连念凡，就连许静都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低下头的男人才又将头抬了起来，眸光直直的刺向许安，笑了笑，却笑不达眼底，“许安，你听见了吗？这么多人都在帮你，你看，我前面说了那么多，你却还是要反驳我。还不就是因为你是许安吗？你能做好许安，我也一样能啊。我本来已经想好了，这次事情平息之后，我就停止一切行动，安安分分做许家大少爷，当真真正正的许安。只要——”

　　连念凡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许安闻言温和一笑，接话道：“只要我死，对不对？”

　　“对，”连念凡也不否认，笑的愈发低沉，似乎在说自己的梦想一般目光灼灼，竟然带着一丝憧憬，“只要你死了，我就是许安，我可以代替你接手许氏，代替你和恩恩相处，代替你做很多很多事，而且，我每一件，都会比你做的好。”

　　连念凡这番话，就像是在自己面前展开一个美好的蓝图，他眸光闪闪，像是期待已久。我不禁想到那个时候，罗峰和许静站在CAHDIN餐厅门口，未来在他们眼里也是一副美好祥和的蓝图，可是却为了仇恨，还未展开，便被连念凡亲手击得粉碎。

　　而现在呢？他说起自己的蓝图来，就可以让人为他去死，为他实现蓝图而牺牲。

　　人呵，自私起来真的可以毫不讲理。

　　许安依旧笑意不减，反问道，“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死了，你就是许安了？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连念凡眯起眼睛，像是蓄势待发的狼，有着嗜血的光芒，“我难道做的不好吗？比你差吗？许氏的钱我都转走了，你们却都以为是亏损。涉目集团？呵呵，我早就从后面抓住了它的咽喉！现在的涉目，纵然再黑，也不过是帮我洗钱的工具罢了。而你们呢？你们简直一群井底之蛙！只有我才配掌握许氏！”说到这里，连念凡头一转，眯起眼睛看向我，“恩恩，你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从来不肯接受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哪里比邱磊差了？就算我是你哥哥又怎么样，难道我不够优秀不够爱你吗？”

　　“你闭嘴！”

　　许安怒喝一声，他偏头看了一眼气急攻心的许梁生，又看了一眼我，额头青筋隐隐浮现，“连念凡，你不要再说了！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彻底收起你那颗自私的心！”

　　“该闭嘴的是你！”

　　连念凡闻言打断他，上前几步，也许是从小的环境和性格的原因，他从气势上就完完全全的压过了许安，他冷冷一笑，一手插进口袋，“你口口声声说我自私，那么我问你，你今天如果不来，就不会有这些争吵，也不需要让大家知道真相的残酷，我会做好许安，也没有人会因此受伤，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偏偏还是来了！我不管容沁带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你破坏了我们所有人维持已久的安宁！是你非要出现的自私欲望，破坏了所有的一切！你若是按照我的计划死了，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大家都会开开心心的继续吃烧烤，然后举杯对饮！现在变成这样，许安，最自私的人，是你！”

　　“不要再说了！”

　　我气的浑身打抖，他也说的出口！他竟然觉得许安按照他的计划死了才是最完美的，他竟然要觉得许安没有选择服从的死亡，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简直是强词夺理，不可理喻！

　　“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你根本比不过许安！从头到脚，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你都比不上许安！”

　　连念凡脸色一沉，“恩恩，你当真要这么说是吗？”

　　“念凡！”容沁又向前几步，双拳握紧交叉在胸前，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你醒醒，回头吧，好吗？”

　　我眯起眼睛，邱磊此时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他回不了头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连念凡便猛地抬起头，视线扫过邱磊，突然直起身，朝一旁的栏杆边走去。

　　我心头一凛，他这是，要自杀？

　　连念凡走的很快，似乎怕有人从身后抓住他。几步便到了栏杆边，他伏下身子，手臂伸下去捞了一会儿，从一旁的花草中抓出一根线，外面的电气绝缘胶带有些破了，露出红红绿绿的电线，他将它握在手心，对着我们阴冷一笑，“许安，你记住，是你要亲手毁灭这一切。”

　　我和邱磊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惊，连念凡现在站在栏杆边，就是我们刚到时，他与宋宁站的位置！

　　难道说——

　　我忙转过头，宋宁却依旧面色淡然，正半弯着腰站在许梁生身边，给他拍着后背，不停的将哮喘喷雾器朝他口中喷去。

　　“事到如今，天堂的门已经关了，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我正思索着，连念凡突然大笑一声，他的状态似乎已经接近疯癫，双眼紧盯着手中的电线，右手又飞快的伸到花坛里抓了一把，抓出一个电池大小的玩意儿，顶端也露出一小段电线，他右边拇指轻按，两手蓦地对接，在即将要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我，声音有些颤抖，却分外柔和，“恩恩，既然我们此生注定无缘，那就来世再续。”

　　“住手！”

　　连念凡置若罔闻，他勾唇冷呵一声，快速的两手一伸，将电线对接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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