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十分僵硬。

　　陆殊凝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 小声道：“那个, 爸爸, 裴树他胃疼, 要不你给他看看吧。”

　　“胃疼？疼得厉不厉害啊。”陆爸爸的瞌睡瞬间醒了, “严重的话, 要去医院做胃镜啊。我是骨科的, 这得找你们陈叔叔来呀，哦，他也好久不干这个了。”

　　裴树连忙说：“刚刚吃了药, 已经没事了。”

　　“哦，那就好。可能是急性胃炎。”陆爸爸陷入思索，“是阵痛吗？刺痛还是胀痛？以前痛过吗？”

　　场景一下子仿佛切换到了医院。陆爸爸说起病情一脸严肃, 裴树完全没法用对待陆殊凝一样的方式, 用“没事”给糊弄过去。

　　陆殊凝趁机推了推他：“你说实话，是不是经常痛啊？刚刚找药都那么熟练。”

　　“经常痛？”陆爸爸皱眉, “你年纪还这么小啊, 该不会就成慢性了吧。”

　　裴树还没说上话, 陆殊凝已经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是不是平时家里没人做饭, 所以总是不按时吃东西。然后做起题来就更不记得了……”

　　“这怎么行。不行不行, 我得跟老裴打电话说一声。”陆爸爸说着就要去找自己的手机。

　　陆殊凝看了一眼裴树的表情, 轻咳了一声：“那个，爸，你刚睡醒吧, 要不要先去换身衣服啊？”

　　陆爸爸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毛这个事实, 连忙说：“好好好，那你先招待裴树。要不先给他泡杯茶，哦不对，胃痛不宜喝茶……”

　　“你是不是中饭也没吃什么啊？”陆殊凝小声问裴树，见他点了点头，便转头对爸爸说，“我给他淘点小米煮粥吧？”

　　“好，那你先准备着，我换了衣服就来。”陆爸爸说着，忙不迭回了房间。

　　陆殊凝扯了扯裴树的书包带：“你先去坐一下吧。”

　　两分钟前还在准备出门的裴树犹豫了一下，问：“会不会太麻烦你们？”

　　“不会啦，我们也要吃晚饭的呀。”陆殊凝重新把他的书包接过来，挂去了衣架上，边往厨房走，边笑眯眯地说，“其实是我想要喝小米粥啦，之前一直每天晚上牛奶面包，都吃腻了。”

　　她打开电饭煲，取出内胆，放到水龙头下冲洗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柜子找装小米的盒子。

　　接着，听到一阵脚步声，陆殊凝转过头，裴树走了进来。

　　“还要等一会儿，你去坐着休息一下吧。”

　　结果等她把倒出的小米清洗了一下，再回头时，见裴树还站在边上，不禁笑了。

　　最后陆殊凝指了一下厨房里的小靠背椅：“那你坐这儿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就叫你？”

　　裴树犹豫了一下，依言坐下了。拿起原本放在椅子上的一本书翻了翻。

　　是一本甜品制作食谱。

　　陆殊凝在小米上头铺了一层银耳，转头看到他手里的册子，笑道：“几个月前，为了凑齐300块打折，在网上书城买的，一次都还没实践过。”

　　怪不得崭新得像刚开封一样。裴树似是随口问：“你喜欢吃甜品？”

　　“喜欢啊。”

　　她嗜辣嗜甜，饮食习惯很不健康。从前有妈妈管着，后来完全放任自流。如今却连吃路边摊和逛甜品店的时间都懒得花了。

　　有那点时间，还不如抓紧多做点题。

　　陆爸爸换好衣服整理好形象，再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女儿在厨房里忙活个不停，裴树坐在旁边的安静看书的情景。

　　居然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凝凝，你带裴树去客厅坐吧，这儿爸爸来就行了。”

　　见陆爸爸过来，裴树当即站了起来。

　　陆殊凝却头都没回，只顾着问道：“爸，咱家有山药吗？我想放点在粥里一起煮。”

　　“不错不错，还知道山药是养胃的。”陆爸爸很是欣慰。

　　厨房不算大，三个人都站在里面便显得有些活动不开了。陆殊凝跟爸爸交代完锅里煮了鸡蛋之后，便拉着裴树出去了。

　　走出几步，她又想起什么，转头扬声问：“爸，你等会儿还要去医院值班吗？”

　　“不去了，我今明两天都休息。”陆爸爸找出淮山片倒进电饭煲，“怎么，你有什么事儿找爸爸吗？”

　　“嗯。”陆殊凝看裴树一眼，说，“您下午休息过了吗？如果有时间的话，等会儿能不能送裴树回家啊？”

　　陆爸爸笑了：“当然可以，这是应该的呀。不过现在不着急，先吃了晚饭，再休息一会儿，我开车送阿树回去，很快的。”

　　裴树怔了怔，慢半拍才说：“陆叔叔，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不需要麻烦您。”

　　“你这孩子，跟叔叔客气什么呢。开车一会儿就到了，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陆爸爸乐呵呵地笑，“再说了，你之前帮忙送凝凝回家，叔叔还没谢你呢。”

　　陆殊凝突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果然，陆爸爸紧接着说：“正好，家里还有不少老家送来的腊肉，我一会儿直接送到你们家去。”

　　陆殊凝正想着打断爸爸，告诉他裴树不爱吃腊肉。

　　旁边的人却先开口了——

　　“那谢谢叔叔了。”

　　她有些惊讶，到了客厅后，小声问他：“你不是说不喜欢吃吗？”

　　“我爸喜欢。”裴树低声道，“而且，这是你爸爸的心意啊。”

　　陆殊凝哦了一声，觉得很有道理，自言自语着“早知道去年就该送你了”。

　　“你说什么？”裴树转头看她。

　　“没什么。”陆殊凝赶紧摇头。

　　两人就这么各自沉默着坐了一会儿。

　　陆殊凝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小声问：“裴树，你胃还疼吗？”

　　裴树抿抿唇：“好多了，谢谢。”

　　陆殊凝哦了一声，讷讷道：“我——想去写一会儿作业。”

　　裴树似是没有懂她前后两句话的逻辑，露出一个“你去就是了不用管我”的眼神。

　　陆殊凝站起身，却没有如他意料中一般拎起书包进房间，而是问他：“你呢，不用做题吗？”

　　裴树不解她意，顿了顿，只说：“这会儿不做没关系。”

　　“真的？”陆殊凝眼睛亮了，“那我可以问你几道题吗？”

　　裴树这次答得非常快：“当然。”

　　陆爸爸终于煮好粥，捞出鸡蛋，摆上餐桌时，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凝凝，裴树，你俩在哪儿呢？”

　　过了一会儿，陆殊凝的声音从她房间里传出来：“爸，您先吃吧，我们等会儿再来。”

　　“你们在房间里干嘛呢？”陆爸爸疑惑了一会儿，突然顿悟，“该不会是在讨论题目吧？”

　　又过了几秒，自家女儿才回答：“对。您别吵啦！”

　　陆爸爸哭笑不得，高声道：“这么用功干嘛！等会儿再学习，先出来吃饭。阿树都多久没吃东西了，你还缠着人家问题目。”

　　陆殊凝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头道歉：“对不起啊，我给忘了……”

　　“没事。”

　　裴树居然笑了一下。

　　陆殊凝眨眨眼，听到他问——

　　“讲完这道？”

　　“不不不，等会儿再说。先去吃点东西。”

　　她不由分说，赶紧合上辅导书，把他拉出去了。

　　餐桌上，陆爸爸先是问了不少裴树的身体状况，又叮嘱了他好些胃病的注意事项。

　　陆殊凝在旁边笑：“爸，您弄得跟您是内科专家似的。”

　　“我这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么。”陆爸爸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提起这个话题就滔滔不绝，有点不好意思道，“不过阿树，你可真得多注意身体啊。”

　　“嗯，谢谢叔叔。我知道。”

　　陆爸爸见他乖乖点头，满意道：“这就对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身体，到了高三怎么冲刺，怎么应付高考——哦，你不用高考。”

　　“现在还不一定呢。”裴树非常谦虚的样子。

　　陆殊凝不禁想笑，心想他还低调什么。一班班主任在听到其他老师讨论“一班裴树不参加高考太可惜了，不然妥妥拿个省状元回来”的感叹时，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后来在年级里流传甚广——

　　“要是裴树都沦落到要参加高考的地步，咱们班现在就能直接解散混入二三班了。”

　　“沦落到参加高考。沦落，沦落你们懂吗！”

　　复述这句话给他们听的袁玫激动得要拍桌子。

　　陆殊凝转头看了一眼正坐在自己旁边，慢条斯理喝粥的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陆爸爸倒是对女儿现在心里的百转千回一无所知，只是问裴树平时学习紧不紧张，搞竞赛是不是很辛苦。

　　裴树只说还好。

　　陆爸爸追问他每天晚上几点睡觉，裴树斟酌了一下，回答十二点。

　　“凝凝，你看人家裴树都是十二点前就睡了。”陆爸爸转头，一脸严肃的告诫女儿，“你今晚也早点睡，听到没有。”

　　“我也就这几天睡得稍微晚一点啦。”陆殊凝小声嘟哝，“这不是这次月考没考好嘛……”

　　裴树停下手里的勺子，转头看她：“哪门没考好？”

　　“政治。”陆殊凝瘪瘪嘴，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幸好梁千钧政治好，今天特意跟他请教了方法，准备下次背书的时候就用上。”

　　“梁千钧？啊，是坐你前面那个男生吧。我家长会也听到你们政治老师表扬他了。”陆爸爸听了，也很是高兴，“你这个位置真不错，坐你斜前面的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

　　陆殊凝迅速接上：“赵煜坤。”

　　“对，赵煜坤。听说他数学特别厉害，是吧？”

　　“嗯，地理也好。”

　　“好，好，就是要多跟这些优秀的同学互相交流。你也可以给他们讲讲英语题呀……”

　　陆爸爸喜上眉梢，还要接着说，却突然发现裴树已经放下餐具，打算起身的样子，连忙问：“阿树，你就吃完了？吃饱了吗，需不需要叔叔再给你弄点什么？”

　　“不用，谢谢叔叔。”裴树语气很淡，脸色也有些沉。

　　陆爸爸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了，胃又不舒服吗？”

　　“没有。已经没事了。”裴树起身离座，礼貌地再次道谢。

　　陆殊凝却完全没察觉有什么异常，听到裴树说吃完了，赶紧快速喝了几口粥，跟着站起来。

　　“爸，我也吃完了。”她说着，眼巴巴地转头去看裴树，“现在就继续，还是你先休息一下？”

　　裴树顿了顿，用眼神示意她现在就行。

　　留陆爸爸独自坐在餐桌前，目睹他俩一前一后进房间的背影，有些疑惑。

　　自家女儿对学习的执着，他倒是这一年多以来早就习惯了。但裴树这孩子，怎么好像有点喜怒无常啊。

　　明明最后放下碗时情绪挺低落的，怎么被凝凝拉去讲题，反而显得心情好些了。

　　难道是，太热爱学习了，多在餐桌前坐一秒，都觉得浪费时间？

　　罢罢罢，时代变幻太快，这一代“学霸”们的心思，自己大概是懂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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