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古旧的莲花纹金链子,纹路精致的半圆形玉佩,镂空雕饰,犹如一弯月牙——兰与菊的图案,花蕊叶片纤毫毕现,精致极了……还记得另一弯纤月的晶莹耀目,他只觉得背上一暖,像被什么冲击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那对黑黑的眸子,往往像蝌蚪一样灵动、像星星一样闪耀,不管是生气的时候、还是高兴的时候,甚至在出神的时候,都有无穷的精气神……此刻,却黯然无光。呆呆的,她看着他。并不像是认出他来了神气。
董亚宁眯了下眼。
她明明仍是在看着他,目光却像穿透了他这个人,飘到不知多远的地方去了。也许雨烟蒸腾,氲到了她的眼中,他只觉得此时她的眼,湿的厉害……是要哭了的样子、是该哭了的样子,却没有哭。整个人缩成这么小的一团,硬实的像颗铜豌豆,不声不响的,倔强的。
他叹了口气,将她捞了起来。
缩的小小的一个人,还挺沉。想必是此刻真的没有太多力气支撑她自己了。所以他的臂弯就暂时成了她的支撑。
她弯弯的颈向下,他看到的是她乱作一团的后脑勺,风吹过来,几丝发被卷起,拂着他的下巴,痒痒的,柔柔的,然而大概是只有千分之一秒,它们很快便落下去了……他叹了口气,说:“回家吧。”手臂并没有立刻收回来。她还是在抖。他甚至听的到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是的她总是这样,生气的时候、激动的时候、不想说话的时候……她就会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好像那样就能让她的恶劣情绪有个好出口。
董亚宁抬手,将她抱在怀里。
她的脸贴上他的胸口。没有一丝热乎气。呼吸里都不带着暖意。
他的手臂松松的环住她。她的身体好像是会透风的。凉风钻来钻去,在他的臂弯间。
“今天这个日子,要哭你就在外面哭个够,你不能回家哭。”他说。怀里的身子颤了一下。他知道她听进去了。而且她就是这么想的。“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你就这么点儿出息么?”
屹湘仰起脸来。
亚宁看到她眼里去。看到她下巴动了下,那颗痣也颤了下,让她的面孔,终于又有了生气。他嘴角一翘,说:“不是就想知道,她会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不要你?这么努力,不是就想有相见的一天,让她知道,她不要你是错的?”
她干干的嘴唇,干的像陈旧的红绸布,随时会裂开。
她挣了一下。
他没松开,反而紧了下手臂。两人的距离贴的紧紧的,他身上的热传过来,让她麻木的身体有了点知觉的同时,也唤起了她的意识。
她再挣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却仍然没有能挣开,她脸涨红了,“董亚宁!”
他点了下头,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做到了。”
她身子一震。
“你做到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话。这句话说出来,空荡荡的心房里,飘着的是那薄薄的苦涩的空气,那空气在膨胀、膨胀……胀的他难受。她推开他的手,渐渐的抓住了他腰间的衬衫,板板正正的衬衫,被她的揪扯变了形。他低头,看她那因为紧握而惨白的关节。
耳边似乎有那带着咸味的喊声、伴着海浪和海风。
“我要成功!”
“我要变成最亮的星星!”
“我要他们后悔……”
声嘶力竭的,喊到喉咙发不出声,再痛哭。
哭到没力气。
哭到他的衣衫被浸透,哭到他的心都被腌过了,哭到他怕、怕到不知所措、怕到什么都能答应她只要她不再哭……
屹湘眼睛红了。
她猛的推开亚宁,向后退去。
董亚宁看着她转身,跑进了雨中。脚步凌乱但方向准确。
“要不要拦着她?”李晋不知何时出现在董亚宁身后。
董亚宁没有动,看着她上了车,说:“你上车,跟着她。帮她甩掉尾巴。”她的那辆小车在雨瀑中像一朵飘摇的银色小花,飘走了。速度并不快。他的车子也跟上去了,接着,是另一辆黑色车子。他哼了一声,对着身后钩了钩手指。
一会儿的工夫,滕洛尔站到他旁边。
“看了多久的好戏了?”董亚宁淡声问。
“没多久。我们也刚出来。”滕洛尔说。
董亚宁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隔着玻璃,正在打电话、远远对他点头算作打招呼的粟茂茂——洛尔不像平时见了他,脸上没有好颜色不说还总是带着一副刻薄乃至刻毒的语气。
“我们去逛街。”滕洛尔说。咳了一下,有什么想问,又忍住了,总算是笑了一下,说:“那我走了。”
董亚宁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他懒洋洋的摆着手臂,毫无预兆的转身,只消几步、就将离他们不远的站在的一个穿着灰色细条纹衬衫的男子卡住脖子一把摁在了玻璃墙上。
滕洛尔惊叫。
“说,你是什么人?”董亚宁手劲儿极大,这一卡,对方呼吸困难,脸迅速涨红了,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他的手又加了分力气,“说!鬼鬼祟祟的跟在这里,什么人?”
滕洛尔眼见着平时跟在董亚宁左右的人上来了几个,领头的皮三对着她做了个手势,她只好后退,也听不清那人在对着董亚宁说了什么,就见董亚宁松了下手,眉头皱紧,脸黑的很。
“亚宁哥这样儿,跟黑社会似的……”粟茂茂嘟哝。
“你才黑社会呢,怎么说话呢?”滕洛尔眉毛竖起来,死盯了茂茂一眼,先开车门上车,“走不走啊你?”
粟茂茂笑着上了车,“还不准人说了?”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董亚宁跟那灰衬衫男子一同进了酒店大堂……
……
“夫人,陈司机说,他们跟着小姐的车子。下雨,小姐车子开的很慢、很稳。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董亚宁先生的车子一直在干扰他们跟随。”暗影里,一个瘦高的中年人清楚的说。
汪瓷生坐在沙发上,已经坐了很久。
“谁?”汪瓷生终于在屹湘离开很久之后,开了口。“这个名字很熟悉。”她有点恍惚。
“永昌的董亚宁。跟我们在IEM并购案上有过竞争并且最终得手的那位。他父亲是……”
汪瓷生摆了下手。那中年人收声。
“他为什么会跟着屹湘?”汪瓷生的语气里添了分犀利。
“冈田传回来的消息说,董先生看上去跟屹湘小姐很熟悉,应该是朋友。”
“告诉他们,别打扰她。”汪瓷生又摆了下手。
“是。那我先下去。”中年人行礼,悄悄的退下。
汪瓷生依旧靠在沙发上,她的目光落在屹湘刚刚呆过的地方,手伸出去,就像屹湘那冰冷的脸,就在她手心里捧着……她胸口有种撕裂的疼,急忙按住。
仆妇悄悄过来,跪在地毯上,收拾着茶几上的茶具。
“续子。”汪瓷生松了下手。胸口疼的轻了些。
“是,夫人。”被叫作续子的仆妇停下了收起刚刚屹湘用过的茶杯的动作。
“下去吧。”汪瓷生直直的看着那只茶杯,良久,她伸手过去,将杯子握在手里。杯子慢慢被她攥的有了温度……
“夫人。”续子再次出现,“陶生小姐电话。”
汪瓷生接过电话来,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杯子,听筒中妹妹的语气沉稳中有焦急,她这边却渐渐静如止水。
连听到脚步声,她也眼都没有抬。
Josephina屏住呼吸,望着此刻看上去是气定神闲的姐姐,听到她轻声的说:“……不用验了。”她只觉得血气上涌——大姐将杯子托在手中,对着光,看,“我说不用,就不用……她是。不会有错。”
Josephina只觉得腿脚一下子酥软了,她跌坐在琴凳上,手同时按到了琴键,发出的杂乱声响,惊动了汪瓷生。她转过脸来,看到面色煞白的小妹,过了一会儿,对着电话说:“筠生来了。我们再通电话。”她从容的将茶杯放下,电话交给了续子。站起来,走到Josephina面前。
Josephina仰起脸来。
汪瓷生对着小妹点了点头。
Josephina一低头,眼泪滚滚的顺着眼角滴下来,很快便汇成了两道热流……她猛的抱住汪瓷生,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筠生,那时候,你还小。”汪瓷生抱着小妹。小妹的脸埋在她的腰前,那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衣服渗进来,带来一股强烈的灼痛感。她深吸一口气,扶好了妹妹,她说:“筠生,你答应我。”
Josephina抹着眼睛。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滚落,点头又点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对屹湘,和以前一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汪瓷生慢慢的说。身上的灼痛感越来越强烈,从皮肉到骨髓,每一寸每一分都在痛似的,痛的脸色灰败下来。
Josephina惊恐的看着大姐的样子,叫道:“大姐!续子!”
汪瓷生抓着小妹的手,晃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我没事不要叫嚷,人便朝着小妹倒了过去……
董亚宁在出电梯的时候,头也没回的对着身后那个姓冈田的男人说:“转告你的雇主,别再伤害她。”
电梯门一开,他独自出去。
走了两步,才觉察,手心里仍握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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