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浓眉如墨,眸如点漆,眉眨一下眼,都抖落一点点清辉,融了笑意。
屹湘抿了下唇。
两人的视线交错的片刻,他就见她眼中闪过一点点的光。
屹湘卷了下袖子,歪着头看看崇磐,问:“相信我,是吧?”
崇磐饶有兴味的盯住这张表情上略带紧张却也有一丝兴奋和促狭的脸,还没有回答,就见她抬手。那小巧灵活的手伸向了叶崇磬,“拿来,我能画仕女图,还唱不成这‘点绛唇’?叶哥你坐好,我这就动手了。”
叶崇磬此时已领会屹湘之意,配合的将笔管放在她手心处,往旁边一闪,给她闪出一些空间来。
屹湘似模似样的在胭脂匣里又抹了两下子,再撸一下袖子,左手一伸便实落落的摁在了崇磐的肩上。
崇磐早已敛了笑容,望着这忽然严肃起来的女子,大眼睛碌碌一转。
屹湘一本正经的说:“不要动了哦……”
崇磐果然连眼珠都不动了。
屹湘似是很满意,举着化妆笔对着崇磐那饱满的上唇便“戳”去——她按在崇磐肩上的手,明显的感觉到崇磐的肩部肌肉一紧,果然就在笔尖就要触到他的一瞬,他猛的往后一撤。
在一边憋着笑的叶崇磬此时忍不住笑出来,董亚宁更是笑的大声。
“咦?”屹湘做出诧异的神气来。
“手法不对!”崇磐嘟了嘟嘴,竟是娇滴滴的模样。
“怎么不对?”屹湘立刻问。她心突突一跳。只因崇磐这模样,美的当真令人惊叹……“这一招一式、一笔一划,可都是你教的——从这里开始,轻轻上旋……”
她隔空,悬腕,一边讲述,一边在空中画着,仿佛她是真的将笔头的胭脂落在了实处,画出了一朵艳若桃李的唇上之花——这动作极致柔美,一截皓腕一管细笔,一点朱红一抹轻灵……
画毕,再轻轻的,将笔搁在了妆台上——胭脂盛在青花胭脂匣里,嫣红青白,美艳至极。
屋子里有短暂的静默,连屹湘在内。
董亚宁抹了下下巴。
空气里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知是胭脂味,还是什么香,又氤氲着油彩味。那油彩涂在脸上、揉进肌肤中,总能添一点额外的热度,想起来,便觉得痒痒的热度,让人想要搔一下,却无论如何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合适……他轻咳了一下。崇磐看他一眼。他转了下脸。
“当日你就说,总有一日会考我。”屹湘轻声说,“没敢忘。不过今天,不敢再造次。”
声音虽轻,却很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四周围划过。
仔细听,那该是弹指一挥间的岁月。和岁月里携带的什么东西。
屋子里的安静无端的便有了些奇怪的味道。
“那就改日再考。”叶崇磬适时的说,“时候可不早了。”
崇磐见崇磬如此,拿一对与崇磬极其相似的大眼,在崇磬和屹湘的脸上来回的看着,兰花指点了崇磬一下、又一下。
屹湘被他这指点和微笑弄的脸上顿时热了。
屹湘后退一步,望着崇磐。再退一步,不想正撞在身后立着的那人身上。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撞上的是谁。于是她站着不动,他却也没有立即移开,片刻,才缓缓的,一侧身,拉开了距离。呼吸声相闻的距离,并不算远。
她没有去看他的神情,也没有看别人的,只知道她若是能看看那光亮明净的大镜子里的自己,必然是局促的、面红耳赤的……狼狈的。
叶崇磬微笑着说:“上妆,大哥从不假手于人。他不过和你们开玩笑。”
“偏你又知道。”崇磐转回身对着镜子,右手无名指捋着左半边眉毛走了一下,哼了一声道:“有你在就好没意思——想逗逗她吧,都逗不成。”
叶崇磬笑笑。
崇磐对着镜子,开始仔细的勾画唇妆。血红的胭脂被雪白的底妆衬着,整个妆容更显得甚为艳丽,且艳而不俗.
屹湘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她抬眼,见叶崇磬正默默无声地转身,而董亚宁已经走到了门边,她也轻手轻脚的往外退去。
崇磐聚精会神的,不再理会他们……
屹湘回身关门的时候,手心里已攥出一把汗来。
手机在包里响,她拿出来,几步甩开走在她一左一右的董亚宁和叶崇磬,分花拂柳般的躲着走廊上急匆匆已经进入演出前紧张准备状况的人们,快步的走出大门去……
董亚宁的手机也在震动。
他拿出看一眼,少见的迅速回应,说:“我马上来。”
叶崇磬立即会意,问:“爷爷来了?”
“马上到。”董亚宁说,“我得赶紧过去,陪他坐一会儿也好。他来就是听说我会登台。”
“你票哪出?”叶崇磬问。他也觉得董家爷爷不会是爱瞧京戏的人。今晚能来,显出的是这份儿疼爱孙子的意思。他不禁细看了董亚宁一眼。
“《武家坡》。”董亚宁笑笑。他们俩走到了门口,并不见屹湘的踪影,“我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一两出,真让我唱,还得靠今儿这位‘王宝钏’压住阵……”
叶崇磬一笑。今晚来登台的,都是名角儿。董亚宁的功力他也见识过,虽然不能说跟谁都旗鼓相当,但凭他,绝不拖累任何人让人跌分子,是定了的。只是叶崇磬忽然的心里有些异样。
“……瞧这上座率……”董亚宁笑着,“搁六七十年前,磐哥怕是风头不让四大名旦……你是回包厢?”董亚宁目光一抬,扫了一圈楼上三面的包厢,远远的,也就清点了一遍那些面孔。大半是熟悉的。也有平日里王不见王的人物,东西割据,都是能看到舞台的好位置,却又不至于碰面——用点儿心思,总有办法将座次排开。
叶崇磬说:“家里怎么反对都不论,在外撑场面,总是要撑足了的。”
董亚宁深知他讲的是实话,说:“我的座位在大堂。”
“我得上去。”叶崇磬已经看到自家两个包厢里满满的人俱已坐定,他少不得是得回去应个景儿。他惦记着不知所踪的屹湘——上上下下,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他微皱了下眉。
这当儿,董亚宁便推开了门,就要先离开。
走廊里忽然一阵骚乱,有人在惊叫“快来人”“叫救护车”。
董亚宁跟叶崇磬几乎是同时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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