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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要下雨,女儿不嫁!(七)(完)

好妈妈系统 三花夕拾 11953 2021-04-02 11:01

  坐在绿皮火车上, 刘一兰紧紧地抱着手里的布包, 脸僵硬得厉害, 虽然买了张坐票, 可重新回到过去, 这座位显得挺狭窄, 天气有些热, 旁人身上的汗水有些味道,熏得她头晕脑花。

  她手里的这布包,大小也就一本小书大, 薄得很,看起来里面装不了什么东西,可这里面的, 却是刘一兰到H省省会“千里追杀”抢回来的补偿钱。

  漫长的特殊年代, 使得不少人的大学梦、回城梦都被紧紧地束缚住了,而这关卡一开, 理所当然到来的就是一些“乱子”, 尤其是那些知青们终于有了回城的机会, 恨不得拔腿就跑, 毕竟城里的户口哪能那么好拿, 像是已经在村里成家立业的, 更是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需要当断则乱,不断必乱的选择题, 当然, 他们中有些选择了留下,可也有更多选择了“抛妻弃子”,其中曾荣之便是在三角村里出的头一个乱子。

  在去年的三角村,已经声名大噪了一次,当然那次是因为村子里同时出了三个大学生,其中还有一个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姑娘,还考得一骑绝尘,是市里第一,一开始不知道时受到了县城里的嘉奖,后来还被市里追加表扬,给的那些个补贴都够大学前几年的学费和路费了,要众人好一阵羡慕。

  而在开学前,这几户人家均是发生了大动,首先是单静秋,她把家里的房子锁好,同女儿一起收拾好行李便往首都里去,打算将陪读妈妈坚持到底,身边的家人虽然也想劝,不过都没能劝动,谁让单静秋早就下定了决心,她担心自家的傻女儿一个人到外地受了些欺负,也打算去那找点机会、赚点钱,减少一下孩子的负担,毕竟县城里起码在十年内,再怎么发展都有限。

  原本定好要摆酒的曾荣之和刘一兰,这顿酒席可以说是一拖再拖,一直到曾荣之成绩出来了,总算在刘父和刘母的威逼下先行摆酒,那天村里可是好一阵热闹、锣鼓声响,不过那时候村民心里是有些犯嘀咕,觉得刘父和刘母是非要在风头上往上撞,这曾荣之才刚考上城里大学,这到时候不回来了可怎么办?当然,他们哪敢在别人喜宴的时候多话,只是闭口不言,在心里反复寻思。

  结果这想法居然中了!摆了酒,还没同房,因为刘家装修没完成,刘一兰是死也不肯把知青点做新房的,只说没面子,宠女儿的刘父和刘母想来想去也觉得挺对,倒是首肯了,结果这装修着,眼看就到了曾荣之的报道日。

  在那日,刘父一大早就起来特地把曾荣之给拉到了家里头,面色严肃地冲着对方便说:“我没有别的要求,这你看许佳佳去城里头,她妈妈也跟过去了,我们希望你这去也得把我们一兰带去,否则我们心里可不放心,而且你们俩到现在还没同房,我们的大孙子还没个着落呢!”

  总算过五关斩六将,眼看要看见曙光的曾荣之哪能同意,但是面上丝毫不露,笑吟吟地便哄着刘父:“爸,是这样的,我们去H省省会念书,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毕竟这一租房就是要花钱,如果一兰跟我过去,这一去就要吃大苦头!我想来想去呢,还是等到我先去那一年,熟悉了环境,到时候把房子都租好了,再让一兰过来会更好!”

  他又作出些苦恼神色,小心翼翼地把眼神飘往了里屋,便是说道:“还有爸,这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一兰毕竟做这些家务还不算擅长,平时也吃不太了苦头,我就怕她跟着我到了城里天天闹,原本我当然是希望我们刚结婚能天天在一起,可情况在这里……如果她就这么过去的话……”他话没有说完,留了个尾巴,意味深长。

  刘父也沉吟了片刻,他自是知道曾荣之的意思,无非指的就是女儿好吃懒做,不够勤快,吃不了苦,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夫妻关系需要经营,只怕女儿跟着去那吃苦几个月,,没准都能回来立刻闹离婚了!想到这他也重重地一点头,总算是同意了曾荣之的建议。

  所以,曾荣之便是独自背上行囊出发的,刘父赞助的不算多,因为对于这些刚考上的,县城里有给了一些奖励,还算够第一年的学费路费,倒是没有太花刘家的钱。

  而在之后的一年,刘父一直在等待着自家的女婿休假回来,带着女儿去城里好好过日子,可很快,他的这个美梦便碎了,漫长的假期里,曾荣之没有回来,只是拍了个电报,说他在学校里头勤工俭学,不能回来,稍微稳住了刘家,可等到下半年的暑假,事情总算瞒不住了,那时的曾荣之依旧发来了像是一模一样规格的电报,可同样刚从外地回来的另一村的知青,面对刘家的逼问说了实话,暗示地说了曾荣之在省会那另外和个同班同学有了一腿的事情,这事一传出,直接引爆了整个刘家。

  这个时机,正是刘一兰整整等待了一年多的,在这一年她接连迎来了单静秋同女儿远赴首都、林大勇出了任务失去联系……好几个消息。

  尤其是关于林大勇的,就算想等对方,先提条件也应该是对方还在,就连对方的消息都得不到,又何谈什么等待呢?

  明白这辈子十有八九失去了和林大勇结缘机会的刘一兰,更是心里恨极了曾荣之和许佳佳,只是许佳佳天高皇帝远,又没什么实际纠葛,大多是嫉妒,但曾荣之,她则早就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刘一兰当即在家里哭得天翻地覆,直接把本来就义愤填膺,恨不能把曾荣之碎尸万段的刘父和刘母给说动了,三个人包袱款款便坐上了去H省省会的车,包裹里是特别提前做好的白布条,上面用挺粗的毛笔写了字,颜色挺浓黑,及时在挺远的距离看都会觉得很是显眼,上面则写着诸如“负心汉曾荣之,为回城欺骗感情!”、“曾荣之你不是人!骗了我全家就跑!”……等等的标语。

  她是深谙后世医闹技巧的,也知道怎么闹要人更难受,她直接跑到这大学门口带着父母一哭二闹三上吊,白布条到处挂,见个同学老师就痛哭流涕,才没个两天,就把本来打算躲起来的曾荣之给生生地逼了出来,曾荣之原本只是想着大事化了,可这刘一兰哪能同意,她只是用行动反复施压,非得把曾荣之榨干不成,一开始还想犟的曾荣之,眼看他成为学校里头的大名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名声臭到了外面的人都知道,最后还是只能把哪些条件全盘答应,一件件地去做。

  别的东西刘一兰都不要,她要的就一样东西,那就是钱,她完全不客气,直接把发到曾荣之手上的那些钱、粮票全都拿走,还逼着他写了好几张欠条,其中有两张数额不大不小的,曾荣之还拿出所谓的“传家宝”兑换了回去,最后哭丧着脸坐在那的他,面对着路人嘲讽鄙夷的眼神,只能沉默地什么也不敢说。

  而这效果,正是刘一兰想要的,在返程的路上,刘一兰便同父母说出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爸妈,我现在回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村子里的人又碎嘴,到时候也不知道要把话说得多难听,想到要回村子里头我这心里就全是害怕,我真的想要出去外面闯荡闯荡,我前头到H省县城的时候,都听过了,这外面的世界现在变得很快,许多人都发了大财,我这不求发财,我只想离着咱们村子远点,好让我自己好过一些,我也希望你们可以同意!”

  刘一兰可是知道上辈子的许佳佳被村子里的人传了好一阵的闲话,别人都说她傻才会被骗,后头村里也嫌弃她是已经嫁过人的,给她介绍的对象一个两个都是什么歪瓜裂枣的,刘一兰想到如果自己回去要遇到和许佳佳一样的经历,就觉得异常地不寒而栗。

  看着自家女儿真挚的眼神和丝毫不动摇的口气,作为父母的还能怎么做呢?人言可畏的道理刘父和刘母也懂,想到女儿回去在村里会遇到的风声,他们也只能沉默地表示默认,虽然没明确的说出同意反对,可却默默地把从曾荣之那拿到的钱和出来这趟剩下的全都放在了女儿手中。

  刘一兰只是感动地扑到父母的怀中,用力地拥抱了他们好一会,最后头也不回地搭乘上了离开的列车,走向了开往南方的路,就像上辈子一样。

  她的头轻轻地靠在窗上,眼神深邃,只一点,这辈子她可不会像是上辈子一样这么好骗、单纯。

  ……

  首都大学之前曾经停摆了一段时间,重新开办以来无论是同学们还是老师都异常地投入,此次招生回来的不免有些素质上参差不齐,年龄差距也大,教学起来也有些难度。

  越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越是有人显得突出了起来。

  “佳佳,你的笔记借我看一下好吗?”坐在旁边的周梅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被拒绝。

  许佳佳丝毫没有想要藏私的想法,当即就把自己记着笔记的本子递了过去,笑得眉眼弯弯:“给你,不过等下我可能还要用,如果你不急可以晚上带回去,明天再给我!”

  周梅接过了笔记本,只是应和着:“可以吗?那太好了,我只是现在想要看看,如果可以晚上让我带回去那就太好了!”她的声音当即高了八度,很是激动的样子,拿着笔记本的手动作轻柔但丝毫不慢,翻阅起了许佳佳手写的笔记本,这是一张用素白纸裁开装订的小册子,里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明明字挺多,又有些挤,却丝毫不觉得乱,反倒是能跟着笔记看出笔记本主人的清晰思绪。

  从上课老师的笔记、重点、课后的整理复习,发现的难点要点全都清晰地在笔记本上呈现出了一张美丽的脉络图,丝毫不吝啬辛苦地整理在了上面,仔细到连涂改都不多,周梅的手拿着笔记本,眼神看过去那边的许佳佳已经又在看书,丝毫不把注意力改变的样子,要她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能考到首都大学,大多是天之骄子,虽然由于是特殊的一届,这届入学的学子有的已经二十六七有的才刚好适龄,但是不变的是大家在学习上的天赋,周梅在知青下乡前可是首都高中的学生,那时候她便是其中佼佼者,所以那时高考重新开放的新闻刚一出来,她心里就十拿九稳地知道有了。

  入学之后,她遇到了许佳佳,许佳佳和他们都不一样,是个货真价实的“村”姑,在农村长大,上过最好的学校是县城里的,按理来说怎么算也不应当考在知青们的前头,可听说许佳佳还是市里第一、省里前几,倒是压在了许多知青的前头。

  可不知怎地,许佳佳这村里来的姑娘,居然还选了个外语系,当初刚来时,小姑娘比起他们什么都不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喏喏样子还要周梅记忆深刻呢!

  记得那时候老师让他们上台自我介绍,许佳佳虽然胆怯也站了上去,可那时脸直接涨红到了耳根,要人一看就知道这姑娘怯场了,而后的学习生活中,对于外语一知半解的情况让周梅她们宿舍还担忧地说过,就担心这小姑娘什么时候撑不住要转专业了,心里有些可惜。

  那时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谁又会知道短短的半年之后,许佳佳直接在期末考试里考了全班第一,就连期末的口语小组作业,都说得万分流畅,和从前截然不同,当然,这时还有些怯场,可已经慢慢地变得从容不迫了起来,如果不是周梅仔细观察小姑娘一直握得紧紧的手,恐怕都发现不了对方心底还是紧张得厉害。

  反倒是周梅,虽说有点底子,可这下乡了五六年,再好的底子也空了大半,年纪也渐渐大了,感觉记忆力大不如前,仅仅是半年,就从入学时老师成天夸的优秀的那一个变得泯然众人矣了,只是她倒也不嫉妒,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好奇了起来许佳佳是如何一跃千里的。

  可现在看着这本笔记本,她便忍不住心里叹气,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最可怕的不是别人比你优秀,而是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许佳佳本身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考出了个好成绩,就证明自己有够优秀,而优秀的同时,她又从来没有懈怠,为了弥补自己的短处拼命努力……周梅觉得自己被对方鼓舞了一番,忍不住在心里挥挥拳头,告诉自己要好好上进!

  许佳佳正坐在那认真的看着书,不知道从何处又翻出了一本“自制”简劣笔记本抄起了东西,睫毛很长,看着她看书的专注样子都会要人忍不住入神,周梅晃神了一会,颇为感慨地说道:“佳佳,其实你真的特别有语言天赋……你实在太厉害了……”

  原本正全神贯注在书里的许佳佳似乎被周梅的这句感叹声唤醒了出来,愣了愣,好半天像是喃喃自语地说道:“其实我的语言天赋……也不是那么好……”

  “诶?”周梅以为自己听错,惊讶地应了一声,毕竟在她看来,许佳佳这样半个学期能从几乎为零到现在的半桶水装满,怎么看都算是有天赋了,怎么会不厉害呢?

  许佳佳抬眼,能看到前头时钟上的时间,已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她只是合上书,转向周梅那眨眨眼,笑了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世界上厉害的人比我们想的要多得多,也更厉害得多!”说完后便动作挺快地装起了包,同时问了问周梅:“笔记你还需要吗?我得回家了,如果还需要的话就留给你,你明天给我?”

  还在晃神的周梅一听到许佳佳这话当即就挺惊喜,睁大了眼便开心地应道:“好的好的,我需要!我明天再还你,谢谢你啊!”而后便这么目送着许佳佳收拾好东西径直离开,笔记本依旧静静地躺在桌上,让她忍不住生起了满满的亲近感和感叹。

  说来这许佳佳还有一个地方和她们不同的,她们这些个学生们大多都住在宿舍,不过听说许佳佳刚开学就和辅导员申请了,听说她家里是只有一个“老母亲”,来城里读书就把母亲给一起带来了,所以只得外宿,那时同学们对于这“拖家带口”来上学的事情颇有些感慨,觉得哪怕是天才都没办法摆脱家庭的负累,甚至一度还想着法子打算给许佳佳一些金钱上的帮助,不过后头几乎把奖学金拿了个遍的许佳佳,总算打消了他们这种打算苛刻自己,无私奉献的法子。

  周梅的手抚摸在笔记本的封面上,由于是自己制作的,写字时的力道能透过这股抚摸摸到上面的凹凸不平,她忍不住地想,这许佳佳的天赋可是连教授都夸的,她刚刚那些话估计全都是怕她难堪,才说的自谦,越是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越发地对许佳佳充满了好感。

  ……

  许佳佳背着包走得挺快,校园很大,按理来说单单从教室走到门口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了,不过这对于农村出身自小干农活的她一点也不成问题,反倒是觉得像是放松一样,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课文,这是她近来一直在背的一篇英文演讲稿,记得差不多了,到念出来的时候还差上一着。

  许佳佳和妈妈租的房子在离首都大学距离有些的一个小民房,狭窄得很,甚至还长得就“破破烂烂”,空间小到让人老感觉逼人,不过同住在那的其他户人家不同,单静秋早就把小房子折腾得挺整齐,收纳得也很好,只要一绕过巷子进了屋,就会觉得亮堂了起来,每次背着包往家去,她就忍不住心里有点激动,跑得挺快,可还没到家门,她就看到家门口现在正放着的一辆挺新的自行车,用铁链条子和门口的铁柱缠绕在一起,这也是怕被偷的土办法了。

  又来了。

  她垫着脚跳过那些有些脏污的污水坑,一下进了里面,还没进堂屋呢,就听到里头的声音,是个有些年纪的男声,说得挺急切:“单同志,这您就再翻一本,我们这眼看着挺急,前头听说你译了本法语原著,我们这便也跑来想要辛苦你一下,上回我们按着英译本翻的那本,挺多教授说文里有些逻辑问题……”

  而后跟着的便是许佳佳最熟悉地妈妈的声音:“老许同志,这不是我不肯帮忙,你说这眼看着我女儿放假了,我就想好好陪陪女儿……再说了,这法语我也是自学的,你们也不要太相信我,我哪能行呢!”

  许佳佳一下越过了门帘,果然一眼看到了正在堂屋中商量事情的人,坐在左边椅子上的是出版社的老许,前头放着几本书,眼神正急切地看着单静秋,连放在面前的水都一口没动过。而坐在右边椅子上的正是许佳佳的妈妈,单静秋,她也皱着眉头,正在把书往老许那边推。

  她忍不住在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叹气,她和周梅说的那个“有天赋的人很多”确实不是什么谦辞,而是确有其人,这个人就在眼前,正是她的亲妈。

  当初和妈妈一起上了首都,她功课有些吃力,原本有些委顿,可单静秋只是每天每天地陪着女儿看书,时不时地还要许佳佳帮着借几本书来,可这么学着学着,许佳佳便愕然地发现母亲就如一日千里一般,起码在书面上,半点都没有问题了,就像当初陪着念高中课本时,就从某一天,便由她教妈妈变成了妈妈教她。

  也正是在单静秋的细心辅导和鼓励下,她才越发能坚定的学习下去,可这么学着学着,家里也慢慢地有了些余钱。

  开始是妈妈从学校图书馆看了本俄语原本,对照着同样从学校里借出来的翻译本,发觉似乎有些地方翻译得不太适宜,便按照上面出版社的地址投了封信过去,原本只是尝试着投递一下,却没想到一下被出版社看中,对方直接就让老许骑着这辆自行车上了门,谁让十年之间国内的好几个翻译人才一下流逝得差不多了,倒是要原本就赖着翻译为生的出版社好一阵吃力,虽然国内还有些大手依旧坚持在第一线,可毕竟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翻译又是精益求精,慢工出细活,要他们等得心急火燎的。

  许佳佳便这么看着自家妈妈从和她一起上城,面对外语同样束手无策,这么一日一日地,甚至翻译起了书籍,这要让她更是振奋了起来,愈发努力地读书了起来,而心底全都是对妈妈的崇拜。

  “佳佳回来了!”老许客气得很,一看到许佳佳眼睛便是一亮,高声喊着,他们出版社的另一个供稿人正是许佳佳学院里的副院长,他已经凭借着这股关系从单静秋那“骗”了好几份稿子!

  单静秋也笑开了花,看着女儿便直招手:“怎么回来都不吭一声地,辛苦了吧!别累坏了!”一下就站了起来,把站在那的许佳佳也拉过来你一并坐下。

  说时迟,那时快,老许一看单静秋这一站,一点都看不出年纪,腿脚很灵便,直接窜了出去,只留下桌上的书和话:“单同志,我这书就留在这了,我也不打搅你们母女俩说话了!没事没事,我下个月再来和你拿稿子啊!”随着这话没个影子,外头便是“叮铃叮铃”地自行车拨铃声,一下便没了踪影。

  许佳佳茫然地眼神在书和母亲之间打转,直接笑了出声,这老许又干了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单静秋也无奈地笑笑,不过她倒是没有非拒绝不可,只是原本想休息日更多陪陪女儿。

  她收着书,侧着身话里带着些无奈对女儿吐槽着:“你说这老许,成天就知道用他的那些个小心思!要不是他老叫人多多照顾你,我就把他连书都丢出去!”

  许佳佳噗嗤地就笑了,毕竟自家母亲可是自小干农活,而这老许瘦弱得很,一副文弱书生样子,肯定敌不过妈妈的力气,只是这丢出去倒是有些夸张,她只当母亲是在逗趣。

  “对了,佳佳你买东西回来了吗?”单静秋忽地一抬眼,便往许佳佳那问,虽然家里条件有改善,但也还没有突飞猛进,从不搞浪费那一套,都是买多少吃多少,再说了,哪怕想要奢侈浪费,也得要有票证啊,没有票证只能到现在稍微管得不严的黑市里买点,虽说管得不严,每次还是得小心翼翼。

  妈妈这一提醒,许佳佳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忘了买东西的事情,放下了包拍了拍自己脑袋,便也像是老许一样如一阵风刮过般跑了,只留下句:“我现在去买!”便不见了个踪影。

  单静秋收拾着家里,嘴角挂着笑,其实这买菜,倒不只是想要使唤女儿,还是门特殊的训练。

  这年头的副食店、肉店,基本上都是僧多粥少,虽然说什么凭票购物,但是也要这物品供应充足,每回去买点东西,都要好好地来一番你争我抢,更别说时常还要遇到店员的冷眼色了,在村里这些事基本都是单静秋处理,许佳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算是不知世事了,所以单静秋一发觉女儿有些温和、怕生的毛病,便起了这心思。

  头回去买鸡蛋的许佳佳带了空空的篮子去,又带了空空的篮子回来,面对着众人那陌生的口音,丝毫不往她这关照的眼神,她只得窘迫地回了家,然后在单静秋的带领下又杀了过去一次。

  就这么一次、两次,渐渐地许佳佳甚至还敢厚着脸问问店员有没有什么“货损”、便宜的东西能买回来的,就连黑市都去过几回,有这么个锻炼渠道,久了她也就渐渐地敢在陌生人面前说话了。

  “妈,我回来了!”许佳佳一把掀开门帘,露出了由于跑得很快有些红扑扑的脸,眼睛扑闪着,冲着单静秋直炫耀:“今个儿东西多,我买了俩磕破的蛋,和几个好的,还买了一把菜、而且还抢到了一块肥肉呢!得亏今天消息没出去,他们都不知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买回来的东西一样样地从篮子里掏出来,如数家珍般地,嘚瑟得很,露出了点骄傲的神色。

  单静秋只是这么温润地看着女儿,她每说一句便点点头,说话间很是肯定。

  ……

  二十五年后。

  麻将馆里搓着麻将的声音很大,全都是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和人们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分外地吵人。

  在馆前头放着一个不大的彩色电视,此时正在播放着晚间新闻,随着主持人的介绍画面一切,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是一个穿着正装西服,坐在台上,面对众多的话筒从容说话的女人。

  新闻主持人的解说还在继续:“我国外交部发言人许佳佳在21日在首都举行的例行记者会上,代表我国就西方各国发布的人权白皮书作出了回应……”

  画面里许佳佳刚开了口,说出的话字正腔圆,勾起的嘴角带着笑,看起来亲近却又有距离感,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前几日,西方各国发布了就我国人权情况的白皮书……”

  ……

  “一兰,轮到你了,你在干嘛呢?”正热火朝天打着麻将的王大姐不满地用手肘撞了撞在发呆的刘一兰,神色有些不满,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撇了撇嘴便说:“这十年前我头回看电视就老看到她了,过了十年,她倒是一变不变的,要是我们能这样,我老公哪会出去找什么糟心狐媚子呢!你说对吧一兰!”

  刘一兰被这么一撞,才晃过了神,下意识地也不看,就这么摸了张牌出了出去,呆滞地应了声:“是啊……”却又忍不住心里全是感慨。

  当初她南下,可不是再做了那大老板的小三,她直接看中了当年她记忆里的那几个后来发家的大人物,只要功夫下的深、铁杵也能磨成针,才没多久,她便也嫁给了其中一个,对方当然是顺着她的心意发家致富,这几年来她也算花了不少钱,过上了富婆的生活,只是年纪渐渐大了,成了个黄脸婆,丈夫也找了个小情人,还好她把着宝贝儿子,地位依旧是不可动摇。

  她回过村子里很多次,也给了刘父和刘母不少钱,当然她丈夫后来发家后是看不上贫困的三角村的,只给些钱,也不让儿子跟着回去,她在村子里就像个散财童子一样,捐了不少,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找到这所谓的成就感。

  毕竟她什么也比不上“她”,只能靠这点儿钱了。

  刘一兰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这辈子她有吃有喝,过上了上辈子没享受过的真·富太的生活,衣食无忧地,不用怎么努力,便能坐在家里数钱,哪里会比人差呢?

  可眼看着上辈子过不好的许佳佳,这辈子听说在学校里读的挺好,后来还被国家送出去留学,再后来,她再看到许佳佳便都是在电视上了,只是她看的是电视上的新闻发言人,许佳佳估计都不知道把她给忘到哪里去了吧?

  至于林大勇,还是和许佳佳走到了一起,虽然和上辈子的轨迹不太一样,刘一兰特对打听过,这林大勇啊,不像是上辈子一直在部队里,还去读了什么大学,那时候要刘一兰心里好一阵酸,觉得对方是选来选去选了个没眼光的老婆,逼着他去读什么没必要的破书,当然那时候无从质疑的她只能冷眼看着对方能有什么“好出息”,可后来她却发现林大勇是节节高升,直接留在了首都,虽说不做官了,但好歹还是个什么大学的领导,虽然没什么钱,但是说出去肯定好听,这结果要她那阵子好一个沮丧。

  她唯一能比上的估计也就是曾荣之了,毕竟她可不像是许佳佳那么懦弱,她上曾荣之学校那闹了好几轮,从曾荣之那压榨来了不少钱,花了一小点在那收买了个学生,只要听说曾荣之又骗了个姑娘就死命写信去卖惨。

  听说他们整个大学里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曾荣之,抛妻弃子,虽然曾荣之怎么辩解没有孩子、没有同房,都无济于事了,至于原本曾荣之后来争取到的留校任职机会也不了了之了,听说只是到外头找了个不上不下的工作,和上辈子差得远了,他想要有的家室背景优秀的媳妇,也从来没能看上他,一直到三十好几,才到郊区那去寻了个对象,哪里还敢计较什么,只能这么闷着过日子,听说过得很是不好,这让刘一兰心里很是快意。

  “一兰,你家那个,现在怎么样了!”王大姐又唤了声刘一兰,她们这桌四个都是什么太太联盟,换句话说都是丈夫在外面找了小情人的苦命女人,在这里也就只能打打牌。

  刘一兰冷着脸,手上又摸了张牌,回道:“他已经搬出去住了,我反正和儿子在一块,总也不会越过我去!只是他成天为了那女人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这钱肯定是拿不回来了,只能是花钱消灾!”

  她再次告诉了自己一遍,她只要有钱就可以了,才能平复下内心深处蒸腾而起的恐惧和愤怒,虽说她也存了一些钱,可她已经花上了瘾,现在要让她节衣缩食,过起以前的日子,不如直接把她打死拉倒!所以哪怕是对自己的丈夫没什么留恋,她也得紧紧地把住对方,不能离开,已经没有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电视上许佳佳的发言才刚说完,正在回应这记者们的提问,她神色自若,没有半点动摇。

  刘一兰忍不住又把眼睛放过去,似乎回忆起当年那对母女,特别坚定地看着她,对她说考大学、去城里,只是靠着许佳佳也可以,那时她只觉得这是笑话,可时过境迁,岁月证明了谁是笑话。

  她苦笑地扯了扯嘴角,她重活了一辈子,选择了靠着别人活、靠着别人过上好日子,毕竟这是“捷径”,那时嗤笑、不屑许佳佳的努力、异想天开的她,到底是走了捷径,还是走了弯路呢?

  ……

  单静秋正躺在长椅上,随着摇摇晃晃听着电视上的声音,虽然女儿不需要什么收视率支持,但是每次只要许佳佳出现在电视上她都会准点准时的报道,看看女儿这次表现得如何。

  当年她还以为佳佳会继承她的“衣钵”,做个翻译之类的,可哪想这孩子还没出国,又是在首都,了解到了许多国家形势的变化,渐渐地动摇了自己的心,后来公费留学学的便是国际关系,等回来的时候直接进了外交部,后来甚至成了外交部的发言人。

  单静秋还记得,那孩子眼睛闪着光地冲她说:“我想要靠我的能力为国家做点事,翻译很多人都可以,可我想要做的是别人也许比不上、替代不了我的事情!”

  那时看着自己孩子再次“异想天开”的时候,单静秋丝毫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笑着冲她说了句:“那你就去飞吧!妈妈一直都相信你。”当年说些外语什么的,只不过是发觉女儿在文科类更有些天赋,也知道这年头这专业还行,便引着女儿往这发展一下,却不知,最后竟然造就了一个从农村出来的“赤脚”发言人。

  单静秋就这么眼看着这孩子在她的相信下,依靠着自己的努力,异想天开地学习、高考、进大学、出国留学,最后成了那个可以代表着国家在外交上发言、丝毫不怯场、镇定自若的女孩。

  ……

  “外婆,电视上说咱家了呢!”就像当初的许佳佳一样,她和林大勇的孩子林茂也总是风风火火,这么冲来冲去,一下窜到了单静秋的身边,这孩子才刚高中毕业,已经抽条得厉害,唯一的缺点就是连许佳佳都中和不了的黑黝黝皮肤,想当初单静秋还以为自家女婿是晒的,却不想原来是“纯天然”。

  “怎么说的?”单静秋一看到孙子出现便也笑着看过去,不过懒洋洋的她躺在那叫一个一动不动。

  林茂蹲在了奶奶的躺椅旁边,往电视就是一捣鼓,一下把台给切换了,里头播放的是一个纪录片,是前头首都电视台为了宣传这些为了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人物而拍摄的。

  电视里已经播到了一半,主持人正在对着对面的许佳佳进行着访谈。

  “我们事先了解到,您的母亲正是在翻译界翻译了诸多著作的单静秋女士,而丈夫则是目前国内国防大学的副校长,可以说你们一家都是非常成功的人……您在您的成功路上有什么经验想要分享给大家吗?”

  许佳佳思考了片刻:“那我想,一定是相信没有不可以、没有不可能……曾经我总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到,一旦看见能做到的人就会忍不住羡慕、崇拜……可到了后来,在妈妈的鼓励下,我发觉到原来我也可以,我不用等着别人成就,我自己也有成就自己的机会……到了这时候,我看到别人的成就,虽然同样带着崇拜,可这份崇拜和以前已经全然不同了……”

  “我想,相信自己也不赖,也许我没那么差,甚至还挺不错的。”

  主持人觉得许佳佳说的都是谦辞,笑得厉害,直说对方太谦虚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眼前此时成熟、有气质的女人,曾经是个崇拜着别人、向往着别人,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的稚嫩女孩,还好,她最后相信自己,也终于做到了。

  “外婆,我同学都说我们家超厉害的呢!你翻译了好多书,妈妈天天在电视上头,爸爸听说以前也没读书,和妈妈在一起以后才拼了命的努力,转业去读书,后来还考了博士,留在学校教书,不过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后我这个后浪也会起来的!”林茂说得眉飞色舞,在外婆面前自是丝毫不掩盖,挑着眉便道。

  单静秋只是轻轻地拍着小孙子的手,也笑着说:“就像相信你妈一样,我也相信,你很优秀,你很棒。”

  当初初到这个世界的她,也未曾想过原来那个曾经被人骗着抑郁在家里,不怎么出门的女孩,原来身体里有这么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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