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老师, 您别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何父努力地按捺住心中地一腔怒意和疑惑, 试图平静地同眼前的单老师继续沟通。
“是啊静秋, 我知道你一直疼你们家珊珊, 可这些事情哪能因为孩子闹别扭就一时心软同意呢?”何母也往前探了探身体, 说得分外真挚, 刚刚单静秋的一番话对她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她万万没想到,单静秋不仅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向他们两夫妻道歉地!更有甚者的是, 她还希望劝他们俩接受孩子的这份与世不合的感情?
她只得告诉自己,恐怕对方是拗不过孩子,最后便也从了孩子, 可她心里头忍不住有些气了起来, 这静秋也是老师,怎么还不知道不能随便顺着孩子坏毛病的道理呢?她和老何早就打定主意了, 不管怎么样, 都得把走了错路地女儿彻底地扭回来!
单静秋神色平静, 她看向面前两人, 说得分外真挚:“我不是因为孩子闹别扭才一时同意, 说出这样的话, 我也明白是很冒昧,可是这一切我都是发自内心的,也是已经千考虑万考虑才做出地决定。”
她的眼神没有半点的动摇:“我和你们都一样, 那天我也一样火冒三丈, 一样觉得还是是走了错路,可那么多天过去了,哪怕脑子再愤怒现在也总算能理智思考了,我找了很多资料、也问过了很多人,每个人告诉我的答案都一样,他们都说,这同性恋不是病,他们生来如此。”
“什么生来如此,单老师,您再这样说我就要送客了。”何父气得手都开始发起了抖,如果不是单静秋和他们家地私交在那,他现在估摸着已经动手推搡送客出门了,“单老师,咱们每说一句话都得要负责任,什么天生!什么不是病!这种话,我就当没有听过,我只知道这些是孩子她不正常,她走了错路!我们这么多人,生来就男的喜欢女的,女的喜欢男的,这才是天生的道理。”
他说得唾沫横飞:“再者说了,又是哪来的狗屁专家说的不是病,这年头我们也懂!这专家啊,靠不住!你说哪怕是生下来天残地缺的,我们不还能给他打一个义肢做复健吗!这东西,它归根结底就是个病,如果一个医生说他治不了,我就找两个,十个都说治不了,我就自己来治疗!我就不信,我这么些年来什么难关都过了,连我孩子的病都治疗不好。”
“是啊,是啊!”何母在旁边忙不迭地用力点头,“静秋,以前我觉得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我觉得还是得听我们家老何的!你说同性恋不就是变态吗!好好的不去结婚生个孩子,非要俩个女孩子搭伙过日子,算是什么破毛病,咱们做父母的可不能惯着孩子!”
单静秋早就预料到来这里会收到地巨大阻力,毕竟何家夫妇和甄正奇不仅是性子不同,就连身份也不同,她好歹也是甄正奇的妻子,只要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甄正奇或多或少都要纳入考虑,可何家父母又凭什么要听她这个外人的话语呢?
可哪怕是难关,她也要帮着闯一闯,想起还在家里酣睡着的女儿,单静秋的心便瞬间被坚硬地铠甲包围,守护着里面的一腔柔软。
“这几天,梦琪怎么样呢?”单静秋丝毫没有把对方不好的口气放在心上,她只是开口问道。
何母有些紧张,没敢说出话,只是板着脸努力不看曾经的好友一眼,她深知道对方多会说话,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说动。
可她没回话,单静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然咱们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咱们俩家人也是这么六七年的好朋友了,倒是也没什么可以瞒的。自打那天我把梦琪交给你们,和正奇把珊珊带回家里开始,我们就把自己的女儿软禁了,正奇特地从外头买了木板,要人把珊珊的窗户封了起来,而后每天就把珊珊反锁封在房间里头,收了手机,只让她一个人在里头,说是不等她改便不能出来。”
原本想说不想听的何母不由自主地听了下去,她忍不住地在心里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刚刚对单静秋的那股不满已经去了七八成,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夫妻是亲眼看着单家夫妇多疼珊珊的,可以说把孩子当做眼珠子一样珍惜,可哪怕是这么宝贝的孩子,他们依旧下了狠手,竟是直接把孩子关了起来。
“你知道那几天的珊珊是什么样地吗?老何、何太太,她每天几乎不怎么运动,饭也不怎么吃,时常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发呆,眼睛总是又红又肿的,人才没几天就瘦了好几圈,每回我进门去看她,她都恍恍惚惚,除非说到和梦琪有关地反应,几乎没什么反应。”
何父和何母下意识地把珊珊同自家梦琪做起了对比,自家梦琪倒是不同,明明何父把孩子打得不轻,可那孩子依旧每天守在门前,中气十足地就要和爸妈讲道理,任凭他们怎么说怎么骂都没个消停。
可向来挺执拗、挺顽固的梦琪,也哭过了,她不是因为被何父打而哭,而是因为得不到支持,被关起来哭的,在女儿落泪时,就连何母也慌张了,可她依旧硬下心肠,没做理会,但是做父母的,难道真的能置之不顾吗?想起这几天他们俩夫妻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两人均是一叹。
“你说我们凭什么把孩子关起来呢?这俩孩子从小虽然也有点自己的小坚持,但都是善良孩子,从来没有犯过大错,是,珊珊和梦琪两个人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走到了一起,可这就有罪吗?这就应该要被他们的父母又打又骂软禁起来吗?”单静秋重点先从何母那突破,她从原身的记忆里也知道,何母作为女人总是比何父要心软一些的。
“何太,咱们之前一起看电视剧,你看那些因为女儿找的女婿不中意就把自家孩子关起来,棒打鸳鸯地太太时说过,只要孩子喜欢的人是个善良、上进的人,你都会尊重她,可现在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没有做到,我们和电视剧里逼着孩子的父母有什么区别呢?”
何父一注意到妻子要动摇了,立马打断:“单老师,你很会说话,可咱们生活不是电视剧,是我承认,珊珊是个好姑娘,如果我家的是个儿子,能找珊珊这么个好女孩我肯定谢天谢地马上同意,但是梦琪也是个女孩,这世界上哪有让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的道理呢?如果真要棒打鸳鸯,做个无情父母,我情愿做,我接受不了我的孩子去走这样的路。”
他目光炯炯看向对方:“单老师,今天你是一个人来的,是不是也证明你的家中和我一样,这么坚定呢?我们都是想要让孩子幸福的人,没人想害孩子,可你想,就连甄老师也不能接受,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接受呢?”何父和甄正奇一直久有交往,所以他也很是了解对方,一看到甄正奇没来,他便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单静秋看到何父说完后有些放松的眼神和何母跟着恍然大悟的脸,下意识地便往手机那一看,在心里点了点头,她想这时候也该某人出场发挥父亲的力量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客厅旁边的玄关打开了门,佣人迎着人进来,同时对里头招呼着:“老爷、太太,甄先生来了。”何父和何母听着这声音脸上同时一懵。
甄正奇此时已经是满头是汗,他刚刚出门是很快就打到了车,可哪知道有个路段竟是发生了小型的交通事故,堵车得厉害,倒要他姗姗来迟了,他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坐在了妻子的身边,轻轻地扯了扯妻子的袖角,低声地问了句:“你们说到哪了?”
只是此时气喘吁吁的他有些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音量,自以为小声的声音早就让对面的何父和何母听进了耳朵,两人下意识便是一对眼,刚刚何父才说甄正奇不肯接受地事情,可现在乍一听两夫妻这对话,何父的心里头便也跟着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何父有些心急火燎的抢先开了口,也不等单静秋多做解释了:“正奇,咱们这么些年朋友了,也没什么好躲躲藏藏地,刚刚单老师来我们和我们说,希望我们能给这俩孩子一个机会,我是觉得这事情根本没什么可谈的,可既然你已经来了,还是要听听你怎么说。”
甄正奇被何父的问话问得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在和妻子、女儿的沟通中他已经决定给女儿支持,可真要在别人面前说这些事,他的心里依旧有些不是滋味,他抬起了头,能看到对面何家夫妻紧紧看着他的紧张眼神,还有旁边妻子似乎带着焦急的神色,要他左右摇晃的心变得越来越坚定。
“老何,我和静秋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给两孩子一个机会。”既然心里头已经彻底定了决心,甄正奇只觉得自己现在脸皮有城墙厚,便也不知羞地说了起来,“孩子都是好孩子,我和珊珊谈了很久,也和静秋商量过了,我思前想后,实在觉得这是解决一切问题最好的办法,所以今天我也来这里,如果你要骂要怪甚至要打,我都受了,我只希望你能给她们一个机会。”
何父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甄正奇耷拉下的脑袋和分外诚挚地话,对方越是认真他越是有些慌张,他不明白这俩孩子难道是给甄家父母灌了什么迷魂汤吗?怎么什么胡闹的主意都肯接受。
“正奇,你再好好想想,你别跟着孩子胡闹!你多大的人了?你可是你们家地主心骨,别人能乱,你不能乱啊!你怎么说从了孩子们就从了呢?这事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何父用力地摆手,心中满满地都是不可置信。
“老何,如果你说你不同意,那你打算要怎么做呢?”甄正奇认真地看向老友,此时的他哪怕心里头全是愧疚,眼神也毫不闪避。
何父被甄正奇问得一愣,沉思了片刻组织好语言才继续回答:“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我们谁又没有年轻过呢?这年轻人的感情不都是热情太多,冷静太少,这冷静多了,自然当断则断!”他口气很是生硬,“我已经想好了,就把梦琪关起来,总有一天,她知道我们是为他好!”
单静秋看向何父,脸上神色变幻有些复杂:“已经过去几天了,珊珊没有变,梦琪变了吗?她冷静下来了吗?是的,这段时间还不是很长,可如果孩子们真的需要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去忘记呢?那也要继续关下去吗?”她将问题抛出,哪怕对面的何父和何母脸上神情已经犹豫,她仍不放过,“她们喜欢同性就像是我们喜欢异性一样,是天生的,也是她们不会变、改不了的,今天也许你可以把她关起来,梦琪也许也真的会忘了珊珊,可以后如果有四四呢?有五五呢?有六六呢?是不是出现一个关一个?”
何父嗫嚅着嘴唇半天没回答出来,何母道:“静秋,你别被孩子骗了,你别听她们俩胡说,反正咱们就给她找个合适的男人,就帮她们凑对结婚,结婚一段时间,生个孩子,一切也就好了!女人,生了孩子,心就会消停了!都是这样的!”她试图说服着对面的老友。
“何太太!”单静秋看向何母的眼神里错综复杂,她知道何母是个很传统的女性,“我们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你喜欢男性,老何喜欢女性,这都是天生的,若是有人逼着你去和女人在一块,逼着老何去和男人在一块,会好吗?会喜欢上对方吗?”
她对着对方说得认真:“如果孩子们不愿意,我们逼着她去嫁人,逼着她去生孩子,我们和古代卖孩子的人有什么区别?我们这不是为她们好,我们这是逼她们走上一条痛苦的路啊!”
她说得何母脸色一僵,她往后颓然地靠到了沙发上,神色疲惫:“可那又要怎么办呢?我们明知道孩子走错路,还要挥挥手对她们说再见吗?梦琪是要找个好男人结婚的,以后还要给我们家生外孙的!女人不生孩子,这辈子不圆满的。”
单静秋倒是没被何母地话说得气愤,毕竟她知道何母不是有歧视,只是传统的观念要她保持了这样的观点:“何太太,你身边地有钱人太太这么多,我们以前也聊过好一些,她们有多少人过得幸福呢?”
“如果我们逼着孩子嫁人,生孩子,她们就会幸福,那普天之下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幸福的女人呢?”
“我……”何母张开嘴又闭上,终于是沉默不语。
甄正奇注意到何父的神情一直在变化,他知道对方就和当时地他一样,心中受到了很大地打击和震荡:“老何,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头很过不去。”
何父颓然地低下头,手颤颤悠悠地又点了一根烟,他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到了嘴边:“你知道什么,我这辈子赚了那么多钱,我就希望以后孩子能把这份家产延续下去,梦琪从小就拧,一直那么有主见,我每回管教她都没用,可这孩子依旧是这么健健康康地长大了,让我骄傲,让我开心,眼看都快到了结婚的年纪了,突然来这一招,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接受不了,正奇,我真接受不了。”何父吐出了一个接一个的眼圈,任凭自己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我很自私,这种事情摊到别人身上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摊到我的女儿身上?是,也许你说的对,这玩意是正常,无论是从啥病理心理来看都正常,你们说的道理我还会不懂吗?我也是看过历史书、看过新闻、看过纪录片的,我知道这正常,可摊在我女儿身上,我接受不了你知道吗?”
何父不知何时已经赤红了眼:“她走这条路,我这么多年来的期盼就像是炸开的烟火一样,砰地就炸没了!但是这些都没关系,我穷人出身的,大不了重头再来,我不怕,可梦琪怎么办呢?她走这条路很难的,我恨不得地上有一个钉子都自己滚过去不让她扎着脚,你现在告诉我,我得支持我女儿去条钉子路上头走,你叫我怎么接受?”
“正奇、静秋,你俩夫妻厉害,可我们不行啊!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我也想梦琪好,可这份好不能让她胡来的,她现在还不明白,以后就会懂了,就算她怪我、恨我也一样的!”何父手中的烟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个烟屁股,烧着了手他都无知无觉,等到手指都有些发红了才将烟头丢到了烟灰缸中。
甄正奇伸出手从何父放在桌上地那盒烟中拿了一根,也抽了起来,这时候地他心神激荡,只希望能凭借这点子烟稍微平静点:“我懂,你说的我都懂,咱们都是做人爹的,怎么会不懂呢?”
“可是老何啊。”甄正奇重重地唤了声老友,空置的手拍了拍对方:“我们是为了孩子好,可孩子真的会好吗?我今天来劝你是有私心的,因为我知道我的女儿离不开梦琪,对,我不是他妈为别人好,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离了梦琪,会伤心、会痛苦,哪怕是来这上赶着得罪人,以后和你连朋友都做不了了我也要来。”
他苦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旁边的妻子:“我和你一样,我就没支持过孩子,今天如果不是静秋告诉我她已经约好了你,我甚至还能逃避个几个礼拜,可我每每只要想到这几天来珊珊憔悴的样子,我的心就痛得要裂了。”
“静秋劝了我很多,我现在同样用这些话来劝劝你,我们从来没有人能保证我们给孩子选的路就是一条正确地路,老何,是,我让你去支持孩子走一条崎岖地、满是荆棘的路,可难道你非要她走的那条就会好吗?”甄正奇重重地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手腕一用力将烟丢进了烟灰缸,“一条路我们都知道很苦、很累,可另外一条路,孩子们如果走了,可能就是在逼死他们,你说我能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老何,我是珊珊的爸爸,我看着她我知道的,我知道她被我逼着走那条所谓的康庄大道,她会死的,我会逼疯她的,这是为了她好吗?当我看到珊珊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有答案了,我是爱她才想逼她去走正路,可我对她地爱,是想她好,不是想她痛苦。”
甄正奇忽然笑了,他看向何父:“那条不那么多人走的路,我知道上头可能都是荆棘,可能走过去很辛苦,可孩子自己愿意,她走那条路,她会开开心心的,我这个做爸爸的,和她妈妈,我们俩就心甘情愿。有荆棘,我们就去砍,有钉子我们就去滚,有洪水猛兽,我们就先去喂,是很难,最起码,我们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单静秋从桌上抽了张抽纸,谁又会知道甄正奇又哭了呢?她静静地将纸递到了甄正奇的手上,看向了对方:“今天我来打扰你们,是出于我的私心,可我也想要为我的孩子负责人,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不是一个人的,我希望你们了解一下,和孩子谈谈,这条路是很难,可是如果连我们都在旁边骂她们、说她们,孩子们要怎么办呢?她们会有多痛苦呢?”
她将她摘录的那本笔记本静静地放在了桌上,拉着甄正奇站了起来,而后重重地又是向何父和何母一鞠躬:“很抱歉,出于我的私心,我们来打扰你们,无论事情地结果如何,也希望你们和孩子好好聊一聊,梦琪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
何父和何母看着甄家夫妻径直向大门离开的身影哑口无言,两人坐在一起,沉默又沉默。
终于,何母率先打破了这一片宁静,她伸出手拿起了单静秋留下的笔记本,一页一页的翻了起来,和身边的丈夫认真地看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复杂。
“老公……”她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丈夫,只是唤了声便没有说话。
……
何梦琪倚靠在门边,单手压在背后,由于一直靠门坐着,有时候坐久了还会睡着,所以她的腰这两天已经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喉咙有些痒痒,要她忍不住想咳嗽,可只要一咳嗽便会牵引已经有些疼地喉咙,要她进退维谷。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什么自带雷达的监测仪一样,每天只要父母一出现,便会分外紧张地守在门前,午后的阳光很大,从落地窗中直接照入,照得她的脸已经红扑扑的,可她始终没有去拉上窗帘,因为位于别墅地二楼,所以顺着落地窗往外看便能清楚的看到外面车辆地进出,只可惜别墅外有保安守着,她倒也想不到办法出去。
忽然,她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何梦琪便紧张兮兮地凑到了门上,耳朵紧紧地贴着便听见越来越靠近地父母脚步声,她知道这一定是父母又来了,她慌忙站了起来,凑进门口,顾不上喉咙的疼痛用力地喊了起来:“爸,妈,我们谈一谈!你和我谈一谈行不行?”只是这一用力,似乎都能感觉到喉咙底部的铁锈味道。
只是她心里早就都是绝望,毕竟几天下来,父母几乎没有理会过她,甚至连从她房门口过的时候都要加快脚步,平日里只让家里的阿姨上来送菜,要何梦琪地心越来越沉。
她苦笑了笑,她骨子里地执拗全都是从爸妈那继承来了,如果说她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话,爸妈恐怕就是一堵防弹墙了,就算她撞得头破血流,那堵墙也会一动不动。
也许在爸妈心里,现在歇斯底里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像是一个“变态”吧,有时候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偏偏要有她们这样的人存在,如果喜欢同性是错,何必让她们诞生在这个世界遭受众人、甚至亲人地不认可、甚至是鄙夷呢?可只要想到珊珊,她的心便瞬间融化,她知道,她不能服输,如果她服输了,珊珊又要如何呢?
可忽然,何梦琪的身体一僵,她能感觉到脚步声似乎从门前略过又折返,已经停在了她的门口,而身后此时传来的父亲似乎有些闷着的声音:“行,我们现在谈谈吧。”
……
何父拿起钥匙转开了门,和妻子一同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很是局促的女儿,可只是这么一看,何父的心便是一痛。
明明只是几天不见,可女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前几天在他的面前,哪怕是他衣架打折了,依旧跪的笔挺,咬牙不做表情的女儿,此时手正扶着腰,脸上发红,甚至脸颊不多的那点肉都没了。
“爸,妈,你们来了。”明明已经事先打好了腹稿,可何梦琪在开口的时候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道父母之前是怎么了,可此时的两人竟然都红了眼,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父亲手上还拿着半盒烟和打火机,以她对父亲的了解,恐怕这半盒都是今天抽的。
明明之前心里面还有许多的难过和不满,此时已经全都变成了浓浓的愧疚,她甚至开始有几分恨自己,恨自己从小到大都不够乖,到了现在还要让年纪大了地父母平添烦恼,只是爱情和亲情,从来不是能轻易做出的选择题,她什么也放弃不了。
何母恨恨地剐了女儿一眼,忙拿起女儿房间的水壶去烧水,她刚刚在听到女儿那哑得惊人的声音时心便痛到了极点,她不明白,明明才是几天啊!怎么这孩子就能把自己搞成这样!是不是要他们俩夫妻愧疚死这孩子才舒心!
何梦琪不知道在何时已经低下了头,她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放进去,可这时沉默了许久的何父终于开了口:“梦琪,抬起头来,看着爸爸。”
她被父亲叫得一僵,缓缓地抬起头,有些难堪地看着爸爸,可何父的眼神中忽然变得分外柔软,只是这么静静地打量着这孩子:“梦琪,从小你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说实话,虽然爸爸对你地人生有规划,但也从来做不了你的主,每次你哪怕真的肯服软,也是偷偷摸摸的我行我素,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你现在看着爸爸,告诉我,是不是这一次你依旧要如此?”何父说的认真,“梦琪,爸爸和妈妈是不愿意你走这条路的,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斟酌斟酌,仔细地想一想,这条路走了以后,你会不会后悔?”
何梦琪在父亲刚开始说话没一会后,便抬起头紧紧地盯着父亲,她知道爸爸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砸进了何梦琪的心里:“爸,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也许会,也许不会。”
“可是爸,我走不了别的路了。”她笑了笑,眼神明亮,“也许对你们来说,我是在一条大路和一条羊肠小路里做选择题,可对我来说,我眼前的路从来就只有一条,我生来就喜欢女孩子,也许说这些话你会不爱听,可我确实没有办法接受我和男性在一起,哪怕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
“至于珊珊……”何梦琪沉默了片刻,忽然笑得眉眼弯弯了起来,“和珊珊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很幸福,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爸爸你问的是我和珊珊在一起会不会后悔,我会告诉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永远也不会。”
“爸,打小我就看着你和妈妈你侬我侬,你们俩从头到尾,感情都很好,可别人呢?有太多的人,只不过是相敬如宾,就像是搭伙过日子一样,硬生生地凑在一起,其实根本就不幸福,可我不想。”她冲着父亲摇了摇头,“爸,我向往地是和相爱地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这才是我想要地。”
何母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何父的身边,眼神里写满了担忧:“梦琪,你知道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有多幸福吗?你选择了珊珊,你们的人生都会少了一种重要的体验,同时,你们的婚姻也许永远都得不到周围亲朋的祝福,这些问题你想过了吗?况且……”何母似乎思考了片刻,才张了嘴:“况且你们的婚姻没有法律保证,如果,妈妈是说如果,有一天真的这段感情散了,到时候你们之间的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你明白吗?这其中有太多的事情要去考虑了,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的,妈妈。”何梦琪眼神很亮,“你说的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了,可我真的并不在意这些,是,妈妈和爸爸你们的担忧都很对,可为了这份担忧,是不是我就要拿一生的幸福去换呢?如果这是一场交换,按照妈妈的方法,我有几率赢得一个在众人眼里幸福的婚姻、家庭,可要付出我发自内心的幸福。可另一端,也许我最后会一无所有,可起码我能确保现在的我,是幸福的。我更愿意选后者。”
她的话说得何父和何母一片沉默,两人均是默契地没说出话来。
“爸,妈,这条路是很难,也走得很累,可我从来都不怕,你们知道我真正害怕、真正痛苦的是什么吗?”何梦琪的话音刚落,何父和何母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她接着道:“我很害怕、也很痛苦的是,就连我最亲最爱的人,也不愿意站在我这边。”
“我就是这样的人了,就像我生来就长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一样,就像我生来就是这副牛性子一样,我生来就喜欢女生,我改不了的,如果所有人都会因为我喜欢女生而觉得我是个糟糕的人,甚至觉得我是个变态也没有关系,可我不喜欢你们也觉得我是个变态。”
何梦琪忽然落了泪,她伸出手用力地一擦,看起来有些狼狈:“我也知道,有很多人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是变态、是有病,甚至该死,不该存在,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应该……”
她话还没说完,何母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女儿,她的心不断地抽痛着,想起自己刚刚同单静秋说的那些话,她便恨透了自己,她怎么能这样地看待自己的女儿呢?
何母抚着孩子说了起来:“你不是什么变态有病,如果你是,那也是妈妈遗传给你的,是妈妈有病、是妈妈变态,谁敢说你,就先说妈妈。”何母哭着哭着便哭出了声,“你是个好孩子,妈妈错了,妈妈不许你胡说,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何父看着眼前妻女哭做一团的身影,感觉自己的手又有些痒了,恨不得此时再拿一根烟起来,只是一想到女儿沙哑的声音,他便下意识地顿住了手,将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抽出了手。
“妈,我不怪你,是我的错,你别哭了啊妈。”何梦琪反复拍着妈妈的背,从小到大妈妈还没有在她面前哭得这样厉害过,这让何梦琪满心懊恼,可她一边说着,妈妈却不知为何越哭越厉害,她眼神有些慌乱,连忙求助的看向父亲,只希望爸爸能来帮着安抚一下妈妈。
接收到女儿目光的何父脸色有些严峻,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女儿的身边,只是将手覆在了女儿的头上,不由自主地便跟着鼻酸,他抽了抽鼻子,撇开了眼神,只是轻轻地拍了拍,然后开了口:“你妈说的没错,你没错,你是个好孩子。”
何梦琪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向父亲,怀中的妈妈越哭越厉害,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而努力撇开脸地爸爸,露出地侧脸上已经是红了眼眶,要何梦琪终于也是嚎啕大哭了起:“我……我错了,真的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哭了,你不是从小不爱哭吗?”何父似是无奈地微微靠近,将妻女搂在了怀里,“从小怎么打你你都不认输,也不知道哭,这次不打你了,你还主动哭了,真是拿你没办法。”他一边嘴硬,一边紧紧地抱住妻女,偷偷地把眼泪往里头憋。
“道什么歉,你和谁都不许道歉!”何父有些凶了起来,“你拿起你从小地脾气来,你没错就是没错,你要道歉什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从今天开始,就这个事情,我不许你再说什么对不起、做错了!你不就是喜欢个女生吗,有什么狗屁错,错的是不接受的我和你妈,以后要是有谁说什么,叫他们来找我,你爹妈都同意,要他们说七说八!”他说得口气很差,可仰着头努力睁大地眼眶却已经将他的心情泄漏无疑。
何梦琪抱着父母哭得酣畅淋漓,她只是很感谢,也很抱歉,心中明明思绪已经复杂万千,可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知道恨不得一次把从小到大憋着的眼泪哭个干净。
……
“爸,妈。”甄珊珊刚睡醒,看到的便是拉了两个椅子坐在床边的爸妈,要她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可晃了晃脑袋发现眼前的人还在的她,这才知道一切不是梦,“你们怎么在这?”
单静秋凑了过去揉了揉珊珊的脑袋笑着便说:“睡够了吗?”
甄珊珊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她能看到木板漏出的一点窗户外头是黑色地夜空,看来天色已经晚了:“我睡够啦!”
甄正奇站了起来,看向了女儿有些别扭地说:“睡够了就好,要不要梳梳头发,整理一下衣服?”
这话说得甄珊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愣愣地便说:“不用,反正都是在家里头,不用收拾了吧……先吃饭吧,你们是不是等我睡醒还没吃呢?”
可她话音刚落,却愕然地听着妈妈笑吟吟地走到外头喊了两声:“珊珊睡醒了,可以进来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动了起来,是谁来了?她努力说服自己冷静点,可头脑却越来越乱,开始拼命地想到了某一个人。
“珊珊,是我。”就在珊珊发着呆地时候,何梦琪终于从客厅里走了进来,她头一次如此腼腆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走进了屋,然后看着珊珊簌簌落下的泪水时慌了神,扑了过去,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我来了,我来了。”
满脸别扭的甄正奇已经走了出去,和何父坐在一起不知面面相觑,良久,终于是尴尬地笑了出来。
何母站在了单静秋身边,从门框那探出了点脸偷偷地看着里面紧紧抱住地两个孩子,又是别扭又是开心,好半天捅了捅单静秋:“其实,这也挺好,这不和我们都一样吗?”
单静秋笑着点了点头:“是挺好。”
一切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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