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芷若醒来,喝了点热茶,就出去了,也实在是没有胃口吃饭。走到香凝屋子外头的时候,就听见她屋里头好像是有哭泣的声音。芷若就停了下来,侧耳听了一下,果然是香凝在哭,于是芷若就顺道上楼去瞧一瞧。
芷若进门的时候,香凝正用手掩了脸,呜呜咽咽地哭得正伤心。芷若进来半晌,她才发现有动静,这才揩着眼泪,站起身来道:“你怎么今日起这样早?倒是得闲得来我屋子里头坐一坐。”
芷若道:“并不是得闲,我听到姨娘在哭,特意来看看,好好的怎么又伤心了呢?”
芷若说着就在沙发上坐下,就听着香凝说道:“我并不是无故伤心,我这两天也是没什么精神,除了陪老夫人吃饭,就是在床上躺着,迷迷糊糊的,总是要梦见老爷。他在梦里还是像生前那种样子,对我招着手。”
芷若想着昨日她自己做的那个梦,又看香凝梦见了已故的人,只觉得暗暗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您心里惦记着他老人家,所以就梦见了。刚才,我还走大客厅下面过来,想到我结婚那一日的光景,这样的热闹,怕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香凝摇了摇头道:“你们有什么要紧?到底是从前出国留洋过,带着本事的,更何况你还是个会开飞机。你就是离开了程家,那也是外头随意混得如鱼得水。你看我这样,年轻轻的,就守了寡,我这样的姨太太,还能有什么选择呢?除了靠我自己,当真是谁也靠不上了。如今家里头,这大小的事情都得请示老夫人,明面上看着她是顾着我的面子,实则也是趁这个机会来压迫我。叫我怎样不加倍的伤心呢?”
说着,香凝又跟着呜咽起来。芷若对于她说程老太太一朝得势,倒很赞成,到底她从前就是这程家的女主人了,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说出口。对于香凝,芷若只觉得,不管如何,她到底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了,要不然,前次她又怎么会吞大烟自杀呢?
芷若轻声道:“这话不是那样说,父亲去世,程家上下都觉得伤心难过,也不能说,谁就特别有办法。我们是小辈,你到底是个长辈,即便父亲去了,我们也得对您尊敬着,不是么?”
香凝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实则我比你长不了几岁,难道这一点我会不懂么?可是我到底是姨太太,难不成,我等着老爷去了,还能摆出姨太太的架子同人说理么?我前前后后其实也想了许多回了,我怕是程家继续待不得了。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无非两条路,一则去当阵地护士,那里不需要什么学问,只要胆子够大,现学现卖就是了。二则就是去尼姑庵里头,安安心心做一个姑子,从此与尘世隔绝。但是我这个人,到底是个俗人,倘若说,这尼姑庵里呆得住,那也是不可能的。因而我就想,或许我应该出去做护士了。”
香凝一贯是个看眼色的人,她如今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到底不能说她是假话。芷若只觉得乍一听之下,有些吓了一跳。
芷若便道:“人生在世,许多的事情本身就料不到的。这吹得东风还是南风,那都是命定的。从前那样的日子,自然是一去不复返了,但是你住在这儿,至少还吃得饱,穿得暖,总比在外头漂泊要强罢?”
香凝道:“你是不用怕的,且不论你是不是有积蓄,你到底是从处州府出来的,苏家可是当地的大家,自有你一处安身之所。我呢,前次就说过了,老爷连逃难都不曾顾虑到我,本也就做了孤家寡人过完余生的打算了。”
芷若知晓,香凝这一次不单单是一种思虑了,恐怕连出去后的生计都已经打算好了,只怕不久以后,这程家便又要出岔子了。可是想着,现下毕竟新丧才结束,她也不至于立马就走,因而便道:“姨娘若是真要走,那便等天气暖和了走,到底比这天寒的时候要好些呢。”
香凝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也没有答话,不过又同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不相关的闲话。
…………
那厢,程逸珠原本已经由着关雨时安排外出逃难,半途听闻父亲去世的消息,也便匆匆往家里赶来。这才赶回了家,就发现丧礼已经结束了,不由得就坐在客厅里头抱着程老太太痛哭起来。
到了午间,诸人情绪都平复一些了,程老太太就命人将逸之、芷若、香凝请过来,而后大家就坐在一处,在大厅里头你瞪我,我瞪你。
程老太太四目一望,这到底是少了儿子程瑞生,不由得心下更是觉得难受起来。
芷若倒是摸不透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就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
只听着程老太太说道:“我叫你们过来倒不是为了旁的事情,先前瑞生的丧事没办完,这尸骨未寒,许多的事情也不好提。如今既然丧事已经完了,那么有事情也不好捂着。我很早就嫁进了程家,这一辈子就指望着一家人齐齐整整,可是到底是今非昔比,日本人也快打进来了,恐怕这家要齐合也难。既然今日人都到齐了,咱们便不妨把家给分一分。既然是分家,那最怕就是分的出了意见。因而我就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是要私下分,还是场面上分。”
谁都没有料到程老太太会说这样的话,虽然程瑞生一倒,这程家人心也跟着散了,可是到底是顾忌颇多,诸如香凝、程逸珠等,即便心下有话,也决计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将话先给挑明了。
程老太太拄着拐杖立了起来,“呲啦”一声又点了洋火,将那根烟管往嘴里头塞,“啪嗒啪嗒”地就抽起了烟来。烟圈一圈圈地升起,将程老太太的表情很好的掩盖了起来。她心下自然是不愿意将这个家给分了,可是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愿再去强求什么。
“你们尽管可以不作声,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但凡将来分家分清楚了,你们倘若再出来说三道四,又或者说分的不公,到时候我可是不予理财了。如今倒是也不用怕碍于情面不好多说什么,到底是你们自个的事情,心下总是要掂量清楚的。”程老太太一面说,一面觑起眼来,放眼四处,个人心下都怀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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