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正是上海的黄梅天,空气潮湿闷热,偶尔见到云缝里露出的太阳影子,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蒸烤大地,烤出一片热腾腾的湿气。
孤儿院的办公室里,地面和墙壁都渗出了一颗颗的水珠,像是人身上能出汗的皮肤一样。芷若的桌子下面甚至长出了一朵灰色蘑菇。
早上来到这里的时候,芷若就瞧见这朵蘑菇附近,有着纵横交叉的鼻涕虫爬过的亮晶晶痕迹,令她多少觉得有些恶心。
大雨说下就下,有时候缠绵如丝,有时候如同瓢泼,雨点打在地面上,溅起半人多高,坐在窗口的芷若简直避之不及。
绵绵雨期使得上海城内米价飞涨,《申报》的记者,曾经冒雨抢拍到一组市民抢米的镜头,配上标题发表在次日社会新闻版上。结果社长被邹海的人找去臭骂了一顿,说他允许刊登这样的消息,是往大日本皇军治理下的上海脸上抹黑。
社长唯唯称是,回去接着就把那记者教训一通。这一下,上海城内,即便是租界内的报社也都坐立不安了起来。时局一直在变,开始有人传闻,说是日本人或许连租界也要打进来了。
那厢,程老太太整日觉得神情郁郁,感觉一切都没有意思。如果不是有逸之、逸珠在她心里支撑着,她简直不知道在这片日本人统治下的土地上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这期间程逸之倒是又办了一件大事情,起因还是在老南码头。自打日本人拿下上海以后,林承艮带领的游击队长期以来武器弹药极为吃紧,靠上级调拨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林承艮就想从城里日伪军的弹药库打主意,说起来这根本是一件虎口夺食的难事,弹药库是何等要紧之处,岂有不严加把守之理?只是游击队想武器心切,少不得先派人进库房附近侦察一番,看看有无下手机会。
林承艮亲自出动去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他就混在装运瓷器的大木箱中,从老南码头进城。码头的稽查队长是自己人,一切都是再方便不过。
坏就坏在稽查队员中有一个是邹海手下的人,此前林承艮在城内被通缉的时候,差点被这人识破逮住,亏了稽查队长巧为周旋,总算有惊无险。可是从此这个人就留了心眼,心心念念要想再碰上一回,报到邹海面前领个小赏。
稽查队长带人开箱检查瓷器,查到做有记号的箱子,临时编个缘由,含含糊糊放这批箱子过了关。那人心里有了数,当时也不声张,片刻之后借口上茅厕,小跑着奔回邹海那里作了报告。
邹海正愁着,这日本人进城以后,他也是入不敷出,这正是一个邀功请赏的好时候。这一来,上海城里天翻地覆,所有能出动的伪军倾巢而出,大街小巷紧急搜索。
林承艮没料到自己尚未行动便露踪迹,急切中东躲西藏,无巧不巧闯入日本人为程逸之备下的新的商会办公地点。当他从商会围墙翻身落下的时候,巷口已经听到搜查者的咋呼声了。
他想这一回自己是插翅难逃,就拔出枪来准备死拼。也正在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了一把,回头看,竟然是程逸之站在面前,低声说一句:“林大哥,你跟我来。”
这样,程逸之将林承艮藏进内室,又镇定自若地出门应付了搜查的伪军。多亏程逸之如今在上海城里名声大,伪军们无人不知他的地位头衔,自然不会到他的商会里翻箱倒柜找人。
逸之就把林承艮一直藏到天黑,又亲自将他送出城去。待得林承艮回到部队的时候,管丽娜早就急得满地打转了,这个时候,一听他经历的事情,不得不拍拍林承艮的肩头说:“亏你命大,遇到的是逸之。”
这话中是什么意思,说的人和听的人双双都很明白。
逸之救人一事,上海城里无人知晓。逸之向来是个口紧的人,何况救的还是日本人的头号通缉犯,若是漏出半点风声,他和程家上下,恐怕性命都不保了。
梅雨淫淫的日子迟迟不肯过去。黄昏,天阴得人心里沉甸甸的,眼看着一场暴雨又要下来。墙上的钟已经敲过六下,芷若照例延迟着不肯离开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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