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底下仍旧是一片沉默，谁都不愿意多说什么，纷纷避开了老太太的眼神，这到底是不体面的事情，谁先出头，都不占理。

　　程老太太狠狠地抽了一口土烟，而后慢慢悠悠地将烟圈给吐了出来：“不要好似现下当着我的面，就好像个个都十分的规矩了似得。你们心下都在思量着什么，我眼睛不瞎，多少都瞧得出来。你们要是不作声，也成，那就由着我来支配这家里头的财产。分多了，分少了，都不要再有任何的异议。”

　　话说到了这里，香凝终究是忍不住了，她原本是坐在沙发上，一时就紧张地牵了牵自个的衣襟，而后拿着余光环视了一圈，然后才轻声道：“照理，这话不应该是由我来说的，可是既然老妇人已经挑明了说，大家谁也不拿主意，就由着老妇人一个人头疼，这也是不成的。说到分家，到底还是老夫人明镜高悬，心下对大家方方面面都还顾虑着。”

　　当香凝说时，程老太太就微微斜着身子，靠在沙发的犄角上，两手抱在怀里，微偏着头听了。她就是等着香凝把话说完，因而也不着急接话。

　　待得看到香凝的话说的差不多了，程老太太似笑非笑到：“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好似就是我的意思。我就是不想程家背后听着闲言碎语，至于旁人如何想，我是管不着了。我年纪大了，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这个家散了就散了，当然是散个痛快最好。若是遮遮掩掩，反倒显得拖拖拉拉。不过香凝，你倒是不必往深处想，我这话，并不是争对你一个人，不过也是想这分家，那么也和和气气地分，不至于看着太难看。”

　　这话听着好似是应着香凝的话，实则是香凝在程老太太这里碰了一个钉子，老太太忍不住，便要说两句。香凝本以为老太太分家是真，方才还在心下计划着，接下来应当说什么话比较稳妥。

　　可是看着老太太方才的话，显然这是试探众人的，倘若说，今日在这里诸人都是听老太太的话，那么她又何必做这个刺头平白又去得罪老太太呢？

　　戏文里都在唱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现下倒是应着这一句话了。香凝既是顾虑到了这一层，这满口的话一下也就咽了下去，不过一时就噤了声，呆坐到一边。

　　这样一来，原本大厅里头坐了一屋子的人，这一时间反倒鸦雀无声起来。程老太太见没一个人吱声的，就望着逸之道：“逸之，该你说一两句话了，到底如今这程家的担子是到你身上了。”

　　逸之这个时候正拿了一支雪茄，看见逸珠呛了几声，忙掐灭了烟头，将脸朝着程老太太看着。他先前不过叉着手坐在一边，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等着旁人有什么意见，也便说出来听一听。

　　如今程老太太直指明到了自个身上，这便是推诿不得，他只得抬起头来，对着大家看了一番，然后摊手道：“我倒是也没什么具体的想法，实在是不知晓说什么好。”

　　程老太太道：“这又不是叫你做什么抗战演说，也不是搞什么大计谋略，不过随便说一说，怎么就不知道了呢？寻常你的话可是很多的。”

　　逸之清了清嗓子，神情肃然道：“所谓那个词，我是说不出口的，说什么照着公家来分，还是照着私家来分，我到底也是觉得一头雾水。”

　　程老太太道：“公家分，就是请几位大状到家里来，按照咱们民国的法，来好好的分一分。至于这私家分，那就是把家里头一概账目都给理清楚了，然后按着各房的情况再来细分。我的意思便是这样。芷若，你来说一说，这样行不行？”

　　芷若道：“阿娘一向开明，因而才问我们的意见。我与逸之虽然是留过洋的，可是到底骨子里还是中国的那一套作派。咱们程家一向以新派自居，也是支持我们做一个负责任的青年，其实这同西洋诸国都是一样的。竟然骨子里还是中国人，那么就照着中国的传统，这家庭的和谐也应该维系下来。我便在这里说一句大胆的话，分家这件事情，我个人并不是十分赞同。但是具体怎么分，阿娘自可以字儿决定。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阿娘也决计不会因着什么缘故而厚此薄彼。”

　　芷若这话说的自然是比较折中，不过到底是说了分家的事情，大家也就格外注意起程老太太的神态来，看见老太太也没有特别的生气，这才舒了一口气出来。

　　程老太太点了一点头道：“你这话倒也痛快，本来其实这家产个人都是有份的，既然有份，自然也有索取与获得的权利。因为这件事情摊开来说，倒是清清爽爽的。反而若是心里很想，嘴里又说不要，这种人我就是很痛恨。”程老太太说到痛恨两个字，语音格外地重了一些。

　　实则，这前头的话，程老太太确实不过是试探看看的。到这会了，老太太就立起身来走到侧间的小屋去，两手捧了一个手提羊皮箱子出来。她就向着大厅的茶几上一放，当着众人的面，掏出钥匙将锁开了。

　　既然前面已经有试探的话在前了，那么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便只是看着，也不好作声，谁也不知道，这里头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只见程老太太将箱子里的东西，向外一件一件拿了出来，全是些大大小小的信笺等物，最后，她郑重其事地取出了一本帐簿，而后向桌上一扔道：“你们哪个要看？可以把这簿子里的东西给瞧个明白。”

　　这里逸之、逸珠都算儿女辈，谁也不敢动那个手，依然是不作声地在一边站着。程老太太就说道：“我原来是拿来给你们仔细瞧瞧的，你们要不看，那我就一个人做主了。荣华富贵那些，不过就是过眼烟云，我算是什么都经历过了，事后想着，又有什么用？我这么大年纪了，譬如象你们父亲一样，一跤摔下地，什么都不管了，我又要上许多钱作什么？你们不好意思动手，就让我来指派罢。芷若，你痛快，你过来点着数目核对。逸之你就把账目上的东西当众念一念，芷若跟着你校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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