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华浓将昨天买来的粮票都给了沈明泽。
他待在村里有粮食就饿不死,但去市里学习每天还得在那边吃上两顿,肯定是需要的粮票和钱的,钱沈明泽手上还有一些,这几天他看了几个病人多少有点收入,但粮票是真缺,反正是自家亲妹子,他也没有推迟,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奋发向上,以后能够给妹妹撑腰。
真正有本事的人不会因为环境而止步不前,等走出了这片逆境,他在未来将再无所畏惧!
沈华浓准备完食堂的午饭,自己吃了口之后就向方大庆请了半天假,之后去刘霞她们宿舍收拾了一下,将给她们准备的包子包好放在区箅上,留了个字条交代蒸包子的时间,就匆匆出了医院。
果然霍国安和蒋红梅、霍国平夫妻都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了。
这次沈华浓是提前跟霍国安订好了时间的,所以他们掐着点早早吃了午饭才从村里出发的,现在也就是刚到没多久,四人直接出发。
沈华浓早打听好了,往前走到棉纺厂门口那儿有个公交站,有那种烧柴油的公交车可以直接坐到涵江桥,竟市有个糖厂就建在涵江桥西边,就在公路边上,过了桥之后就能看见了,而人民医院在市区最东边,要绕过整个城区,这距离还真有点远,沈华浓想坐车去。
乡下人一般去哪都是靠两条腿走路,就走路可比干农活轻松多了,不过,看看上午太阳还露脸了,现在又阴了下来的天,霍国安咬牙决定就坐车去,快去快回免得下雨了赶不及还得淋雨。
一张公交车票要六分钱,快赶上一斤猪肉的价钱了,蒋红梅上车的时候还一阵阵的肉疼,过了会儿感受了一下这自动化带来的好处之后,就只剩下赞叹了,她靠在车窗边感受车子开动时候带起的风,再看看沿路市区的景色,连说闲话的时间都没有,觉得眼睛都不够使的。
对沈华浓来说,这一段经历并没有那么美妙,市区虽然路要好得多但并不平整,时不时路上还有个水坑,颠簸得能够让人起飞。
再就是车子一路上都是突突突的在响动着,马达的声音好像抖得人耳膜都疼,更别说,车内还有一股很浓的柴油味夹着种种汗臭味,滋味就别提了,要是再撞上前头车屁股喷出的黑色的尾气,那简直了......
以前沈华浓不晕车,这次她直接晕了一路,到桥头站下车的时候脸色发白,喉咙发紧,忍不住吐了一通,才感觉好了点儿,走了会儿到了糖厂才感觉慢慢活过来。
想想这种处境,想想这种交通还得延续几年,先不考虑买不买得起,起码到八十年代才能开放私人买车,她连逛糖厂的心都淡了,蒋红梅三个只当她是晕车才导致脸色不佳,倒也没有多想。
因为有周元海的引荐,提前打过电话沟通过,他们到糖厂是有人接待的,接待的人姓赵,是他们厂办的一个干事。
跟在饼干厂谈业务一样,没有往后几十年的各种花样,至少明面上是没有的。
暗地里有肯定还是有的,不过糖一项都是紧俏物质,霍国安跟沈华浓商量过,觉得压价的可能性不大,像饼干厂那样的大客户,也就能压个一分两分钱,而且红星作坊对糖的需求量,说大吧肯定是比不得国营饼干厂罐头厂这些的,说小又比私人的需求量大一点,压价难。
但是正因为需求量不是特别大,作坊面临大幅缺货断货买不上货的可能性也不大,最不济还能去供销社分批买,这次他们过来是带着别的目的来的。
种种权衡过后,霍国安也就没有暗中走关系送礼,而是明着来送礼,除了一些自己作坊产的东西,还带了一单业务做见面礼。
作为主动方,霍国安先给人递了烟,双方自我介绍了一番,听到霍国安介绍沈华浓说她是个资本家家庭出身,对方还愣了一下。
这是沈华浓自己提出来的,她一直坦然面对自己的身份,也希望合作方也能接受这一点,不然到时候合作到一半再来拿她的身份说事,那就太恶心人了,凭添麻烦。
在霍国安说了沈华浓在业务领域中的作用之后,赵干事也就没有犹豫的接受了,至少表面上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排斥,简单的寒暄过后,双方就直入正题了。
看见霍国安拿出来的业务,赵干事愣了愣,“霍主任,你的意思是说,向我们糖厂订做苕糖、玉米糖稀和麦芽糖?”
从何胜利消失之后,霍国安就是红星公社的代主任,过了一个月的考察期现在刚刚转正了,可惜村里大半都是族人,长辈喊他名字,晚辈们也不识趣还是一直还是习惯喊他队长,现在难得有人喊他主任了,他还是感觉挺美的,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是啊,我们作坊就是需要这几种糖,你也知道这些在自个家里做起来有多费劲,你们糖厂有机器肯定比我们要轻松一些。”
这三种糖统称为饴糖,制糖的原理都是一样的,就是靠麦芽中的糖化酶作用于淀粉制成的糖,淀粉的来源就是红薯、玉米和大米糯米了,其实还可以用富含淀粉的高粱,粟,大麦之类的,不过这几种在竟市这边产量并不多,不如红薯这些更便宜更能保证来源,所以也就没有选用。
以前老百姓过年的时候会自己熬制一点儿,不过如今肯费大力气给孩子做这种零嘴的人家也不多了,这可是个睡三更起五更的苦活,工艺不太复杂,但是耗力气。
在竟市饼干厂和小作坊做麻糖、麻片之类的零嘴就是用的这类糖,软饴糖可以做搅搅糖,硬饴糖直接敲成小块吃,保存的时间久一些但是特别硬,在农村或是小城镇饴糖是比较常见的零嘴,不过也就是孩子们会买上一块儿甜甜嘴,用量和价值都不能跟白糖相提并论。
主要还是这类糖的甜度不高,不到白糖红糖的三分之一,据说营养也很有限,拿白糖红糖送礼那是有分量能拿出手的,但饴糖还没人正儿八经拿这个当礼物,也没有白糖携带方便,再加上做起来耗劲,所以做的人并不多。
赵干事摇头说:“可我们糖厂主要是生产白糖、红糖、糖浆,糖精这些,以前是做过麦芽糖后来也不做了,做得少,需求量也不大,那玩意,怎么说呢,家家户户都自己会做,也不稀罕,就是为那么点数量启动一下机器都划不来,饼干厂那边他们要用麦芽糖都是自己熬或者是跟专门的作坊买。”
霍国安早想好了,张嘴就来:“赵干事,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以前饼干厂要麦芽糖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做麻片用的,平时他们不需要,但是我们公社那作坊不一样,虽然现在作坊才刚建立,业务和成绩是看不出来有多好,但是我现在可以跟你撂下这话,这麦芽糖我们一直都要用,不是一天两天,是每天都要用到。”
“现在一天要用的麦芽糖分量的确是不多,但总归有个发展过程吧,我们添了设备,安排了不少人手,就不打算小打小闹弄着玩,我们作坊出的一些零嘴已经往周边乡镇去卖了,目前来看还是有发展潜力的,除非再跟以前一样三年吃不饱肚子,肯定能卖出去,等设备和技术员到位还打算往省里去卖。”
“这里有我们作坊带来的一些品种,国平,你拿出来给赵干事尝尝,看看我们的实力。”
这也是沈华浓给霍国安的底气,她已经试验过了,用麦芽糖糖稀做零嘴是可行的,以此取代部分白糖,口感并不会降低,而且麦芽糖自身还有不少优点是白糖不具备的。
首先由于其呈现透明的琥珀色,可以使米花糖、江米条这些成品比用纯粹的白糖更加清澈,看着质地更好,另外它还可以防止糖浆反砂,能够改善糕点的内部组织,让糕点更加柔润蓬松,这也是白糖无法做大的。
是沈华浓在抠门节约成本的时候发现的意外之喜。麦芽糖的这一特点被她兴致勃勃的给记录下来了,用来完善沈氏菜谱之糕点系列。
她相信麦芽糖能够用在廉价零食中,在高级糕饼里改善口感肯定也是可行的,只是现在条件有限没有办法验证,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说来说去,反正他们红星作坊就是用的廉价材料,做成廉价但是物美的零嘴。
霍国平就等着他哥叫他呢,闻言赶紧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大包给打开了。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给赵干事品尝的是用小袋子装的,林林总总都有十多种小零嘴了,有的是沈华浓弄出来的,也有的是村里人做的,江米条、麻片、麻枣子、玉兰片这些本来就是竟市当地的特色,过年的时候会自家都会做一些。
每样就一小把,除了这些试用品,剩下的就是用来走人情的了,装了有十几份,每份能有一斤多了,霍国安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这些应该是够打个交情,留下个印象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多贵的东西,也上升不到行贿的地步。
赵干事倒是没有推拒,闻着零食的香气,就笑着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先尝尝。”
他这边尝着,霍国安继续说着:“一天那点儿麦芽糖是看不出什么,这要是日积月累呢?赵干事,你看,你尝的这个五谷杂粮沙琪玛就用到了麦芽糖,还有这个米花糖,米锅巴都用了麦芽糖,我们还有别的品种没来得及做出来,你想想这一年下来,要用的分量也不算少了吧?”
他看看沈华浓,沈华浓就点头说:“对,还会有新品种,等以后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我们对麦芽糖的需求量还会增加。”
霍国安就更有底气了,问道:“赵干事,你就说,这值不值得开个机器?”
赵干事边喀喀喀的吃东西边点头。
霍国安问他了,他就放下手上的一根江米条,说:“不错,这些东西真做得不错,江米条、米花糖这些我是吃过的,你们做的不差,还有这个年糖,我有个老表娶的江西媳妇,就在家里做过这个,好像还不如这做得好。
另外这些我就吃不出来是啥了,除了这个五谷杂粮沙琪玛,是这个名字吧,这个尝着也像是杂粮做的。”
“哦,这是糙米卷,糙米黑米杂豆这些磨成粉了做的,也是加了粳米的,不然口感不好。”霍国安简单的解释了一句,“这不是因为我们这边麦子种的少,面粉卖的贵吗,就往本地产出的粮食上下功夫了,弄了这么些。都是用群众地里的产出做的,卖得也便宜。再有一些粗粮,我们虽然不产,但价格也低着呢。”
赵干事就感叹说:“你们还真是费心了,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别说麦子面粉贵,我们糖厂制糖用的甘蔗也是贵,本地种的少,都是从两广运过来的,成本也比别人高得多,这要是本地有现成的我们还能舍近求远?”
霍国安就说:“我们本地现成的不就是红苕、大米,都说我们麦芽糖不如白糖,我看呐,早晚叫别人看看大米做的麦芽糖照样顶呱呱的!”
赵干事闻言就笑了起来。
霍国安给霍国平使了个眼色,霍国平就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这些加起来都还不如一包饼干钱,就是给厂里的工人兄弟们大家意思意思尝个味,也好叫大家伙知道这麦芽糖你们弄出来都是用到哪里去了。”
赵干事扶了扶眼睛道:“瞧霍主任这话说的......”
“你们别嫌弃就行。还劳烦赵干事分给大家伙尝尝,征求一下大家的意思,看能不能抽个空给做些麦芽糖出来?以前饼干厂出多少钱我们也照样出,其他的都能谈的。”
“那我给大家尝尝,先去问问我们厂长。”赵干事说着就站起来,往门外喊了声,“小范,你过来带着范主任几个参观一下我们厂,好好招待招待,我先去跟领导汇报一声。”
临走还给霍国安一颗定心丸,说:“现在甘蔗紧俏,厂里也不忙,应该是能够腾出手来的,放心。”
霍国安心说,这还要你说,早就知道了,碍于你们颜面才没有直接说出来,要不然哪来那么大的底气呢。
事情就这么定了。
哪怕经历过一次,再看这么原生态,不喝酒、不吃饭、不唱歌、不跳舞、也不拿回扣就搞成了的业务,沈华浓还是有些惊叹,这效率杠杠的。
“这有什么,咱们也是帮他们一把。”蒋红梅撇嘴小声道:“不然你看他们那些工人给闲的,就只能干等着调物质过来开工,哪像咱们作坊里,都忙得紧,这几天聊天的功夫都没有了。咱们找他们熬糖那是好事,不赶紧答应,还端着干啥?”
说着还回头看了眼,生怕有人从楼里出来这阳台上听见了,沈华浓跟蒋红梅这会就在糖厂的工作楼二楼最边上的阳台上,边吹风边看风景,因为沈华浓晕车也没有心情参观,她俩就随便逛了逛,跟小范说了声,就来这阳台透气来了,至于霍国安和霍国平则去跟厂领导谈合同去了。
蒋红梅见没人跟过来又放下心来,身体往阳台上倚了倚,说:“要是村里能腾出人手来熬糖,谁乐意来外面买,我们自己就熬了,这不是因为地里不能荒废吗。”
过了会,她又感叹:“要是我们也通电,也有机器就好了,等收入高了,有钱了,我们也盖个楼房住,这楼上楼下的多好,一楼潮气大就做烧火屋和堂屋,房间就都安置在二楼,肯定不潮。”
听蒋红梅憧憬,沈华浓就道:“一口气也吃不成大胖子,慢慢来吧,迟早会通电的,作坊的销量好了,买机器也是早晚的。再说能够跟别的厂互利互惠大家都高兴,也算是多了这个路子,比单打独斗的好多了。”
“我知道。”蒋红梅道。
“知道你以后就别再想走捷径,东西要用合适的,从合适的里头选最好的,别想着以次充好糊弄人。”沈华浓又说了一句。
蒋红梅看看她,嘀咕道:“知道了,我早上才刚被训了半天,你就放过我吧,我那大伯子,嘴巴比妇女还厉害,我们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的,脸嫩一些的几个小姑娘都被他给骂哭了,谁还敢偷工减料,不,我们本来也没有偷工减料啊,就是想想,议论议论就恨不得抓了我们去批斗教育,以后谁还敢提这个啊。”
沈华浓闻言就笑了笑。
心说,不说得严重点儿打压这股一开始就冒出来的歪风邪气怎么行呢,好在他们还听话。
蒋红梅拿胳膊肘碰碰她说:“你还别不信,得了,不说这个了,我说你最近从哪来的大道理一套套的,再这样给我掉书袋,我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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