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轩看着秋玲,那双眼睛勇敢地看着他,韩景轩说道:“其实我留在这里对你们的帮助更大一些,贵方是如此考虑的吧。”
“你果然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秋玲笑笑,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杯子,此刻应该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猛然反应过来杯子里是咖啡,还是喝一口苦死人的特浓咖啡。
韩景轩扶额:“哎,当初被那个混蛋教官看中生拉硬拽去学了特情,好容易逃出生天,没想到他坑我的机会还在后面!”
秋玲正想说,如果你愿意,上前线自然也好,毕竟你是难得的军事人才,韩景轩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紧锁的眉头看着她,低声说道:“你们是要我叛变,叛变提拔我的章将军,叛变我的弟兄们,叛变我为之奋斗的民主共和国吗?”
秋玲一愣,说道:“这不是叛变,韩景轩,你是一个从大局出发的人,其实,我们都不是对方真正的敌人,甚至可以说,我们本该是兄弟,此刻却互相残杀,任由外敌入侵。是红军还是国军,不过是兄与弟的差别而已,只是多数人不懂得这个道理。我们谁又有真正的身份,有的不过是内心最坚定的信念而已。”
秋玲自桌下递给韩景轩一本书,韩景轩四下张望,确定没人盯着自己,悄悄拿过来,封面是一本普通的国文课本,但是里面的内容讲的却是共产主义与马克思主义,这可是明令禁止的书,韩景轩悄悄塞在衣服里。
他看着秋玲说道:“你的意思我懂,虽然我目前被停职了,也对你们的理论有些认同,可不代表我现在就要加入,无论加入哪一方,目前都无法避免互相残杀,我没有兴趣,哪一天打日本人了,我才会再次留下遗书穿上军装。”
秋玲终于忍不住女侠的本质,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好,凭这句话就是个好汉!”
咖啡厅里多是士绅淑女,都被秋玲吓了一跳,秋玲连忙坐好,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韩景轩觉得这女侠有几分可爱,不禁笑了,说道:“你很有勇气,竟敢说出上面一番话,你不怕自己再也走不了吗?”
秋玲看着他,说道:“我相信你,而且,我不怕死。”
秋玲眼神中的坚定与纯真,还有那声斩钉截铁的“我相信你”,令韩景轩深深震撼,他回过神来,说道:“好了,不说政治了,还是聊一聊风月吧,说回之前那个话题,你是不是有陈振中的消息了?”
韩景轩一边喝咖啡一边问道,秋玲看着他一举一动如此绅士,之前听说大上海很多太太小姐为他疯狂,果不其然,和她之前想象的风流军官很是不同,没见识之前,秋玲不曾晓得天底下还有这号人物。
秋玲不了解韩景轩以前的德行,出于职业的关系,她行事处处小心谨慎,除了自己的同志对谁都刻意保持距离隐藏自己,然而对于韩景轩却有着说不出的信任,只觉得这个人周身透着一股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成熟,令人相信他是一个不伪装的真实的人,待人接物也是真诚多于套路,令人踏实。秋玲点点头,说道:“我找到他的家人了,他们在济南老家,是我的一个同志在苏区见到了他的表弟,他的表弟也参军了。”
“你,去过济南了吗?”韩景轩搅动咖啡的手渐渐停下。
“刚刚得到的消息,这次北上归途正好可以过去,就是不知他的家人是否知道怎样找到他,像他这样的人,一般只能是他找到别人,不会让别人找到他的。”
韩景轩默默地喝着咖啡,想着秋玲去了济南留下信息,陈振中一旦得知沈月眉在自己这里,就会马上赶过来,这样想来,自己和沈月眉的相处或许要开启倒计时了,他沉浸在幸福中不愿离开,心里很是难受,他开始后悔自己找陈振中的举动,然后劝慰自己后悔也没用,秋玲就是走遍全中国甚至掘地三尺也会把陈振中找出来的,这个女人在某些方面和自己很有相似之处。
“秋玲,你认识陈振中也许多年了吧,人心都是肉长的,再高尚,终究会疼的,付出了那么多,不会觉得不值吗?谁又会不求回报呢?”
“参加义勇军的时候,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里,现在,每天都有同志被逮捕,离开我们。能活着就是幸福了,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呢?”秋玲笑道,“振中他,从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感到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就感觉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头脑聪明,读过最好的大学,还能写书,思想和精神境界都很高,我相信,他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志。”
秋玲说着,眼睛闪闪发光,仿佛整个人都发光一般。韩景轩看得愣住了,或许连沈月眉,对陈振中欣赏崇拜的程度都不及秋玲热烈。多少年来如一日般爱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一直仰望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连见惯滚滚红尘的韩景轩也不曾了解。他看着秋玲,她把自己的底透给了他,这是何等的信任,他很感激她对自己的信任,他会死守这个秘密。
两人一时无话,或许因为尴尬,秋玲破天荒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顿时皱起了眉头,方块糖和牛奶放在一边,她或许不知道要加的,心里只是疑惑,为什么大少爷和千金小姐都爱喝这种中药一样的苦东西,难道喜欢重口味不成,她皱眉的样子别有一番姿态,韩景轩忍不住笑了,却听得秋玲说道:
“韩参谋,你是不是不想陈振中知道沈月眉在你这里的事情?”
韩景轩给她倒牛奶的手停在半空中。
秋玲虽然归心似箭,但是今天太晚了,去济南的火车没有票了,韩景轩留秋玲在他家住一晚,陪陪沈月眉。他们到家时,凡柔正给沈月眉洗澡。韩景轩大大咧咧走进去,沈月眉此时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懵懵懂懂,对于男女的不同有了一定的认知,她把漂浮在水上的泡沫和花瓣向自己合拢,又向着水池深处缩了缩。
沈月眉失忆以来,韩景轩给她梳头,给她穿衣,哄她睡觉,有时也给她洗澡,他喜欢沈月眉,喜欢和沈月眉这样亲密,喜欢给她洗澡时,隔着澡巾触摸她光滑如丝的身体。沈月眉的身体,曲线如流水,肌肤的光泽如月光一般,还有那对纹身,遮挡着曾经丑陋的伤疤。图案是韩景轩选择的,像一只抽象的蝴蝶,寓意着破茧成蝶开始全新的生活。
韩景轩见此情景,说道:“别藏了,我早就看过了,以前我们是夫妻呢。”
他端了一杯红酒坐在浴池边上,沈月眉抬起头问他:“那后来呢?”
韩景轩说:“后来你跟一个男人跑了,就是那个陈振中。”
沈月眉撇撇嘴,问道:“为什么?”
韩景轩看着她,说道:“还能为什么,你缺心眼呗。”
沈月眉说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我们是夫妻你就看过我?”
韩景轩想了想,坐在沈月眉旁边,说道:“这个很难解释清楚,不过,如果你再嫁给我就明白了。”
凡柔开始往外推韩景轩,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扑棱着翅膀赶韩景轩出去,嘴里不满地念叨着:“你回来就欺负他,她长不大,我看你也长不大……”
秋玲在外间看着,又想起她朝思暮想牵挂的陈振中来,他一定很牵挂沈月眉,如果他知道沈月眉此刻和韩景轩在一起很幸福,他会伤心还是开心呢?或许,跟自己一样吧,为了爱人的幸福竭尽全力,哪怕是成全他与别人,为他得到幸福而开心,可那开心中却夹杂了几乎同等分量刻骨铭心的痛——为自己。哎,秋玲长长地叹了口气,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小小的一颗心可以糅合那么多复杂甚而矛盾的情绪。
韩景轩的开心,是因为珍惜,他怕时日无多。
躲在外间的秋玲想起,当她抛出那个令自己和韩景轩都很纠结的问题时,她看得出韩景轩陷入了艰难地抉择中,他肯定是舍不得沈月眉,怕万一沈月眉见到陈振中想起一切会再度离开,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已经两年了,虽然心智不全,却是他最幸福的两年。秋玲看着他痛苦纠结地抓着头发,一双深沉的眼睛看着她,许久,他坚定地说道:“不,你告诉他,让他来见沈月眉。”
秋玲愣住了,对面的韩景轩却是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沈月眉手指轻轻敲着透明的鱼缸,看着鱼儿游来游去,兀自傻傻地笑着。她把鱼儿捞起来,又放回去,透过鱼缸看着耀眼的阳光,自己玩耍地不亦乐乎。她似乎很喜欢和动物玩耍。韩景轩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看着沈月眉对着鱼儿发呆,对正给他钉扣子的凡柔说:“以前我就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现在就更不明白了。”
凡柔看着他那副傻样子笑了,韩景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着沈月眉说道:“不过,现在真好,她真的很开心。她是个单纯的人,却从来没生活得这么单纯过。”
韩景轩感到对面凡柔专注的目光,于是回头看她,凡柔像疼惜弟弟一样看着他,韩景轩觉得,袭人看宝玉的眼光大抵如此罢,于是说道:“怎么了,干嘛这么深情地看着我?”
凡柔继续穿针引线,低头笑道:“男人那,真搞不懂,多情起来像个疯子,专心下来就成了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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